“拜恩之战已经结束十四年了。”
“原来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了么。”黑暗中地牢的另一头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声。沉默了一阵之后,那个声音又问道:“你叫艾德?”
看来刚才在阿菲法进来时,对方就一直在偷听他们说话,方鸻不由皱了一下眉头,有点担心对方看到了塔塔和妮妮,毕竟返回时,两人都显了形。但对方似乎并不需要等他回答,自言自语道:
“和那个大炼金术士同名么。”
“也很正常……”
“毕竟他留下的技术带来了无限的可能性。”
“但是没用。”
“是的,没用。”
他肯定地加了一句,像是自己在和自己交谈。方鸻这才发现这人脑子似乎有点不太正常,不过任何人被关在这种地方这么久,或多或少都会出一些问题。
神秘兮兮地嘀咕了几句之后,那人好像又反应了过来,这才开口问道:
“你想离开这个地方?”
方鸻看了一眼自己的魔导炉,不知道该不该信任这有点神经质的家伙,不过他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对方说了谎,他浪费的不过是一点时间,但若对方说的是真的,秘术士一拥而入,那他打算怎么解释自己的魔导炉、操控手套与信息水晶?
在这样沙尘暴肆虐的天气下,这点时间也算不上什么,就算他救出了其他人,也得等沙尘暴平息之后,才能离开这个地方,并联系上大公主殿下。
想及此,他冷静下来,开口道:
“是的。”
“但秘术士们擅长窥探未来、洞悉秘密,他们在这座城堡之中布下了严密的监视法术,密布的节点会监测每一次魔力的异常流动,”那个声音这时像是又恢复了神智,变得有条理起来:“只要你一启动你的魔导炉,他们就会察觉,并蜂拥而至——”
方鸻一愣,立刻感到对方所说大有问题,背景魔力扰动无处不在,魔导炉启动时的魔力外漏还比不上自然界一次普普通通的魔力涨落,秘术士们凭借什么将背景魔力扰动产生的杂波与真正的法术区分开来?
他低声提出这个问题,黑暗之中那个声音不禁嗤笑一声:“当然不是这样。难道没人告诉你,背景魔力扰动是斑杂的多色魔力,而泾渭分明的单色元素魔力在这个背景之下就像是黑暗之中的灯塔一样醒目,还是说你可以使用多色魔力?”
“原来如此。”
“明白了吗,不过这其实不算什么,要想避开他们的目光,我可以教你一个方法——等等,你在干什么?”那个声音突兀地变得惊讶与高亢起来,惊叫了一声。
“没什么。”
方鸻的声音显而易见的平静,他‘咔’一声启动了自己的魔导炉,一束银火,在炉内亮起,宛若黑暗之中星光初燃,汹涌而出,点亮了四周。冷光映衬着少年的侧脸,只有浅浅的一边儿,但显得镇定如常,方鸻正抬起一只手按着自己胸前的水晶,一道幽蓝的光射向前方,从上至下形成一片网格,并编织出一台闪烁着白金光泽的构装体,正是能天使。
构装剑士向前一步,精准无比地一剑斩断他手上的镣铐,‘哐当’一声,镣铐带着铁链落在地上。方鸻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再依法炮制,打开了脚上的镣铐。他这才直起身来,来到门边,剑光一闪,锁头应声而落——
方鸻推门而出,用手掸了一下身上的灰尘,才抬起头,笑了一下道:
“多谢解惑。”
“你——”
斑驳的多色魔力充斥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但在这些元素魔力之间,还填充着另一类数目更加庞大的同类。
无属性魔力。
两者无时无刻的魔力起落,如同潮涨潮落,共同构成了艾塔黎亚的背景魔力扰动。
清楚了秘术士们监测魔力的手段,对于方鸻来说自然再没半点可怕之处,他当然不会使用多色魔力——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但他会使用无色魔力。在这个世界的众多战斗工匠之中,大约也只有他唯一一个了。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告诉对方,只是推开门之后,方鸻也没急着离开,而是踩着沙沙的步子走向地牢深处——黑暗之中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缓缓走到那扇牢门之前,看到了里面的人,那个人留着一头灰白的长发,浓密的胡须一直垂到地上,长长的眉毛下掩着一双灰暗的眼睛,衣衫褴褛,一条厚重的铁链将他锁在地上,显得佝偻困顿。
但对方的年轻出乎他的预料,听声音他还以为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但仔细看去似乎并不如此,看起来像是只有四五十岁的样子。石墙的铁座上插着早已熄灭的光水晶,方鸻将之取下来,注入魔力之后,点亮了一束微光。
突如其来的光芒让那人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有点警惕地看着他。方鸻确认了自己的想法,这人最多只有四五十岁,从面容上完全可以出这一点,只是未老先衰,一头头发已经完全灰白了,像是灰烬的色泽。
那个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像是等待着什么,但他眼中笃定的神色逐渐变得疑惑起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左右看了一眼——地牢中静悄悄的。他张了一下嘴巴,不可思议地问道:“怎么没人过来,他们怎么没有发现你?”
“难道你也会……”
“不,”方鸻摇了摇头:“我不会。”
借着水晶的光芒,他看到对方身后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有些是记录日期的,四条斜杠与一条横穿其间的横杠,这一部分排满了几乎半边墙。而另一部分是潦草的小字,还有图,方鸻有些好奇:
“你是炼金术士?”
从之前对方开口时,他其实就已经或多或少猜到了这一点,不是炼金术士,谁又会懂得隐藏起魔导炉的魔力扰动的技巧?不过魔导炉的魔力扰动来自于魔力外漏,古往今来还没有一个人可以解决这一问题,这才让他有些在意。
那人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之色,正喃喃自语道:“那你是怎么……?”
“这不重要,”方鸻好奇地看着这个人:“你是谁?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个地方?”
那人动了动,声音沙哑地答道:“这是我的秘密,不过如果你愿意告诉我……”
“不,”方鸻再一次打断他,他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但他不可能会告诉一个陌生人零式水晶的秘密:“我不会和你交换这个问题,但我可以和你交换另一些东西。”
那人似乎放松了下来,用灰暗的目光看着他:“比如?”
“我带你离开,”方鸻答道:“你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些秘术士为什么要抓你来这里。”
但那人摇了摇头:“你搞错了,我并不想离开这里。”
“为什么?”方鸻愣了一下,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了,十数年如一日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任何人恐怕做梦都想离开这个‘地狱’,但对方居然开口说——‘我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病?
“不为什么,”那人答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但你必须拿一件东西来和我交换,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方鸻沉默了一下,愈发觉得这人奇怪,但奇怪归奇怪,他还是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沙漠之血。”
“什么?”
那人眼睛里都快放出光来:“那是一种酒,拥有你无法想象的魔力——我听说你要去救你的同伴,在这里不远处有一个地窖,我猜他们就被关在那个地方。在那里有一间暗室,这种酒就被放在那个暗室之中,它很好辨认,拥有如同鲜血一样的颜色——”
“去找找看,给我带回来,我就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要求真是古怪极了。
方鸻看了一眼墙上潦草的文字,密密麻麻,像是扭曲的符号一样,他愈发感到这人恐怕是一个疯子,但对方言谈之间至少告诉了他一个消息,其他人被关押在什么地方。虽然从对方的胡言乱语来看,他很怀疑这个信息的准确性。
“你要酒来干什么?”
“当然是品尝它,”那人笑了:“你是不是傻?”
方鸻一阵无语,这还真是一个好理由,当然,如果对方不是被关在这地牢之中的话。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怀疑,这人是不是正是因为是一个惯盗,才被关在这个地方。
想及此,他摇了一下头:“我太吃亏了,我本来就猜到这里可能是贝因附近某一处地方,要想确认这一点也并不困难。这个问题其实本来就是附带的,我不会用它来交换你的一个要求。”
那人沉默了片刻,似乎认同了方鸻的话,忽然咧嘴一笑道:“那我再告诉你一个关于秘术士们的秘密?”
“什么秘密?”
“比如他们真正为谁服务。”
方鸻心中一动,秘术士们为什么会带他来贝因,这正是他奇怪的地方,从未听说他们与此地的主人——努尔曼伯爵有什么关系。不过他也担心这人会不会是在胡言一气,要是他把东西带回来,对方只告诉他,秘术士们真正为星月议会服务。
那他不得气死?
他想了一下,先抢先堵死这个可能性:“世人皆知,秘术士们效忠于星月议会。”
那人一笑:“这只是表象而已,我恰巧听到过一些东西。”
方鸻目光微微一闪,但面上不动声色,只默默看着对方的眼睛,像是要确认他是不是在撒谎一样。
但那人目光不躲不闪,看来十分坦然。
方鸻这才答道:“成交。”
只是找来一桶酒而已,这个任务本身也不算麻烦。
不过他心中其实并不太相信对方真的只是为了品尝美酒而已,这人行事看起来颠三倒四,但有时候又十分理智,给人的印象不全然是一个疯子,倒不如说是有深层次的目的。
不过有目的并不可怕,他也有自己的目的,只要双方的利益暂时是在同一边就可以了。至于那‘沙漠之血’有什么问题,他自然会亲自检查,不止是他,他身边还有塔塔小姐,还有姬塔也是博物学者,总会找到一些线索。
他看了看对方,又问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那人摇了摇头:“名字不重要,不过你可以叫我德兰。”
方鸻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打算找时间去查一下,历史上有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记载。要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之中查一个名字并不容易,不过限定在与秘术士相关的历史上,再加上拜恩之战至今这个时限。
在这段时间与范围内,说不定真会有一些发现。
除非对用的是一个假名,这个可能性也不小。
不过方鸻并不在意,他只是潜意识有点在意这个人的身份,觉得对方与秘术士之间可能有些更深层次的瓜葛——眼下他为秘术士所擒,而后面又牵扯出盲从者与流浪炼金术士一系列支线任务,他才会不得不关注这方面的细节。
倘若真没什么发现,其实也无所谓。
他转身准备离开,但这时德兰却从后面叫住他,等方鸻转过身去,他才小心翼翼从一叠稻草下面拿出一张‘纸片’来:“先前我答应你要掩盖魔力扰动的技巧,这是在我这个地方研究得心得,送给你了——”
方鸻有点意外地看着对方。
他确实有些在意这个技巧,因为这种技巧多半是个人研究所得,独一无二的秘技。
当然独一无二的秘技也不一定有用,就像这门技巧他也未必用得上,他使用的是无属性魔力,本来也不在大多数监测法术的效果范围之内。
不过这东西对其他人却很有价值,尤其是独一无二的技能,本身就具有奇货可居的属性。
德兰好像看出他的想法,一笑道:“但你必须向安吉那立誓,不可外传。”
“那这东西对我来说有什么用?”方鸻一愣:“你也看到了,秘术士们的监测法术对我来说无效。”
“那可不一定,”德兰目光中带着一丝神秘莫测的意味:“相信我,说不定将来它会帮上你大忙。”
方鸻看着这个又重新变得神神叨叨起来的家伙,老实说,这东西不能外传的话,对他来说等同于鸡肋。
毕竟学习技能是需要花费经验的,他当然不可能平白无故花费经验去学习用不上的东西——他原本在意这门技巧,是想看看七海旅团之中其他人能不能用上。再不济,也可以转手卖出去,这类独门技能,在市面上无一不是十分昂贵的。
不过他想了一下,对方白送给他的东西,自己不拿的话未免太过矫情了一些,他就算用不上,也可以先带着。正如德兰所说,万一有一天用上了呢?艾塔黎亚如此之大,无奇不有,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及此,他才从对方手上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片’,并道了一声谢。
收起纸条之前,方鸻目光在上面扫了一眼,才发现这张‘纸片’其实是一块破布——或许是衣物上的一部分,而用来写作的文字,大约也是某种植物染料。‘纸片’里面还裹着一根稻草,稻草的一端经过处理,还染着‘墨水’的痕迹。
他微微一怔,立刻意识到这张‘纸片’其实是对方被关押在这里之后,千方百计利用各种简陋的手段,记录下来的东西。
无论这个自称‘德兰’的炼金术士真实身份为何,行为有多古怪——而对方在被关押在这个地方,仍旧在艰苦的环境之下进行着与炼金术有关的研究,并用尽心血将这些东西记录下来,还无私地赠送予他。
方鸻看着德兰有些灰暗但坦然的目光,忽然有些明悟——对方这是希望自己将这份心血继承下去。
看着对方衣衫褴褛、身形佝偻的样子,他忽然有些不忍心,忍不住再低声问了一句:
“你真的不打算离开这个地方?”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至少有七八成把握带你离开。”
方鸻咬了一下牙,和对方交了一个底,虽然离开这个地方之后,也未必安全。除非他们能与大公主的人汇合,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想无论如何,也至少比留在这个地方好得多。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那人毫无一丝犹豫,轻轻摇了一下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外面也未必是什么好去处,不——应该说在什么地方都差不多,我已经习惯了,你帮我把‘沙漠之血’带来就可以了。”
方鸻看着对方,虽然心中有点奇怪,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离开地牢之后,方鸻才重新拿出那张纸条看了看,由于使用的是无属性魔力的原因,本来他对这门技能也没多重视——只是由于已经向安吉那立誓,只能自己学习,不可外传,所以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思,他才打算仔细看看这门技巧究竟是什么属性。
在他想象当中,这门技巧应该是有关于遮蔽魔力扰动的,因为魔导炉——或者说所有魔导器启动时,或多或少会有不可避免的魔力泄漏,就和一切魔力现象一样,这种泄漏自然而然会造成周遭以太网络的扰动。
要想遮蔽扰动说来新奇,但从以太运行的角度来看,其实也不是做不到。其实只需要在上面施加一个遮蔽法术,就可以轻易遮蔽魔力扰动,只不过问题出在遮蔽法术本身也会带来扰动,所以必须要提前施加才行。
方鸻原本有点好奇的是,对方是怎么实时施行这一点的。
但当他看到系统分析出的那‘纸片’上的技能属性时,才忍不住大吃了一惊。
因为系统显示出的技能名称,根本不是什么魔力遮蔽技巧,而是:
‘魔力回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