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青进门的时候,孙狐的眼睛都亮了。
张九山咳嗽一声,指着叶芷青意有所知:“这位就是叶军医,孙将军,你要是有机会见识过叶军医的医术,就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军医。”
“九爷别担心,孙将军最会体贴人,怎么会得罪姚军医呢?”姚三里轻笑。
他跟孙狐往日就不对付,一个是吹枕头风的,另外一个是拿命搏来的地位,前者嫌弃后者骄横自大,后者嫌弃前者弱的跟鸡崽似的,只会邀宠献。若不是姚三里的外部形象实在太差,孙狐都要怀疑姓姚的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说不定都是爬床得来的成果。
孙狐一路上溃逃而来,惊魂初定,见到叶芷青三魂都要丢了两魂半,连话里带刺的姚三里都不再搭理,挤出自认为最能打动人心的笑容,竟然还拽了两句文词:“叶军医是吧?久仰大名,如雷灌耳!”
姚三里差点笑出声来。
张九山不想坐在这里看孙狐丢脸,起身带着姚三里去整兵:“孙将军稍事休息,为兄先往营中走一趟!”
倭寇常年在海上劫掠,基本都是凶悍之辈,如张九山跟孙狐这类贼首,从小就在海上漂泊求存,无论是险恶的天气还是与东南水军的无数次战事,都经历过了无数次,只要能留得性命,成败于他们来说并不比保住性命重要。
只要一息尚存,就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况且此次他们登陆,竟然能够一鼓作气打进苏州城,已经算是一种胜利了,至少给大魏东南水军营的震荡是非同小可的。
张九山带着姚三里去营中整兵,姚三里还有点遗憾不能留下来看孙狐的笑话。
孙狐尖下巴桃花眼,脸型倒与狐狸有几分相似,身高与周鸿相仿,四肢瘦长有力,不是个孔武有力的模样,可是他的眼神里却含着嗜血的光芒,无可否认这是个略带点变态的男子。
叶芷青自踏进房门,心中就无端升起警惕,只因这个男人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等到张九山与姚三里离开之后,她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向孙狐开口:“孙将军哪里受伤了?”
他才坐在张九山左手边,入目之内只能看到他身上血迹斑斑,只凭着身上的血迹还真不好判断他哪里受了伤。
孙狐轻佻道:“本将军哪里都受了伤,心上的伤最重,不知道叶大夫能不能帮本将军揉揉?”
“孙将军可能不太清楚我的治疗方式。对于我来说,胳膊腿受伤了没法救治,若是已经危及性命,那就断腿求生。如果孙将军觉得心脏受伤太重,不如也挖掉为好?以治疗的方案来说,按摩也只能起到缓解肌肉酸痛的效果,于重伤并无益处。”
她眉目淡然说完这番话,转头就要往外走:“既然孙将军身体安好,伤兵营还有一大帮人等着我去下刀子,孙将军请了。”
孙狐方才看到她的时候,只顾着对她的容貌惊艳了,暗暗赞叹江南人杰地灵,随便捞个大夫回来都是绝色,幻想她那一身细滑的皮子搂在怀里,温润如玉,情到深处也不知道是何等绮丽的景致,没想到紧跟着就被迎头泼了一盆凉水,见识到了这小大夫犀利的言辞。
他很快就知道眼前的小大夫外表温文俊美,性子却有点烈,不是可以随便撩拨的。可是人都有一种劣根性,却是不能得到的,越是想尽了办法的想要得到。却是义正言辞的,就越是想要剥下她一本正经的面皮,想要逼出她放*荡 的本性。
孙狐从来都认为,无论男女,骨子里都有放*荡的一面,只是有的人虚伪爱装,有的人天生不懂掩饰,随性而为。
眼看着小大夫要跑,他忙起身拦住:“方才是孙某说话无礼了,叶大夫千万别介意。孙某胳膊上还伤着呢,叶大夫可千万别走!”他转头露出左臂,但见左臂袖子早被血迹泡透,他穿着黑色的衣服,前后心都有铠甲护体,方才左臂朝里,竟然瞧不太出来。
叶芷青目前也不想跟倭寇撕破脸,她来了这些日子,别人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又整日泡在伤兵营里,身上血迹斑斑,每次见到张九山都是一副忙碌的样子,就是怕万一接触的机会过多,被张九山识破女儿身就糟糕了。
但是这个孙狐才进门就盯着她不放,目光极具侵略性,她心里已经有点七上八下,不会被这人瞧出什么了吧?所以才想着尽快找借口走人,以免留下来露出更多的破绽。
不过孙狐客气起来,她便不好跟他撕破脸,当下转头将手里提着的药箱放到了方才小几上,让孙狐坐下来。没想到孙狐却站在那里开始解甲,将前后护心的铠甲解下来,竟然作势要解腰带,一逼无耻坦荡荡的模样。
叶芷青心里连他的祖宗十八代都统统问候了一遍,面上还能尽量维持平静,阻止他解衣:“天气寒冷,孙将军不必解衣,还请坐下来。”她拿出药箱里的剪刀,几下就将孙狐的一条袖子给剪了下来,看到他贴着皮肤外面露出短短一小截箭杆,整个箭头都深深的扎入了胳膊肌肉里,更是怀疑也许这枝箭可能钉在了骨头上,这才阻止了穿透之势,恐怕如果不是钉在了骨头上,若是软肉处早都穿体而过了。
“还请叶军医手下留情!”
孙狐将伤臂交给叶芷青,才理解了张九山话里隐含的深意。
叶芷青拿出锋利的匕首,还是从张九山手里讨来充作手术刀的利器,划开了箭尖处,手法是一贯的粗暴,但是奇怪的是,并没有如同在伤兵营里一般听到震耳的惨叫,她悄悄抬头去看,正跟孙狐戏谑的眼神对上:“叶军医可是心疼了?”
这个倭寇额头上冷汗都浸了出来,居然还有功夫“调*情”,叶芷青见过不要脸的, 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孙将军真汉子,在下佩服!”她手底下用了几分劲,全神贯注开始处理箭尖部位的肌肉,等到将箭头拨下来,不说孙狐额头冒汗,就算是她后背都有汗意渗出。
那枝箭果如她所想,是直接钉到了骨头里,拨的时候倒是用了不少力气,孙狐也竟然忍了下来,从头至尾都不曾哼一声,显见得是个心狠的。
叶芷青包扎了伤口,半刻都未曾多留,离开了苏州府衙。
她回到伤兵营的时候,时近傍晚,而孙狐带回来的许多受伤也都被送了过来,躺的躺坐的坐,有些悄无声息,有些惨叫不止,挨挨挤挤到处都是人。她在伤兵丛里小心走过去,大致看看这些倭寇都是受了什么伤,没想到走到一半,却觉得脚踝被人抓住了,她大惊之下低头去看,有个满脸烟熏火燎的伤兵正抬头看着她,乞求道:“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叶芷青一时还当自己幻听,她低头细瞧这张脸,撞进那双幽深沉静的眸子,差点惊喜的叫出声。
——这个人正是周鸿。
原来他竟然趁着孙狐带残兵进城,混乱之际混到了伤兵群里,直接被送进了伤兵营。
难得的是他身上到处是血迹,也不知道是临时从哪里弄来的血,衣衫破烂一幅败寇溃逃回来的模样,足可以假乱真。
叶芷青指着身后跟过来的助理:“喏,把他抬进手术室去。”
立即走过来两名倭寇,将周鸿架起来,抬到了隔壁辟出来的净室,放到了床上去,还向他友好道:“一会叶军医过来就给你检查,你小子算是走运了,听说叶军医才替孙将军治完伤,就轮到你了。”
外面还有许多伤兵等着治疗,这几个人也忙的团团转,也没功夫留在这里陪他闲聊,很快就出去了。
周鸿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各种惨号声,想到叶芷青就在院子里,多日的担忧总算是放下来了。
没过一会,就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轻巧的脚步声渐渐走近,还有几个男人的脚步声,想来是方才抬了他进来的倭寇:“叶军医,这人似乎伤的不是很重。”
叶芷青声音严肃:“你们懂什么?上次不是还有个四肢完好的伤兵最后死了,却是脾脏破裂而死。四脚的伤都好治,可若是伤及内脏,有些就是真的救治不好了。算了算了,你们这帮蠢货,怎么教都教不会,这次又不用截肢,精细的检查用不上你们,你们还是去外面把那些伤兵给好生安置了,真是吵的人头疼!”
周鸿听着她训倭兵就跟训孙子似的,跟着的倭兵看看床上蜷缩的跟煮熟的海虾似的伤兵,还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声,只能乖乖出去忙了。
叶芷青等这几个倭兵出去之后,才几步窜到临时搭建的手术床旁边去,小声急道:“你疯了?连这里都敢混进来,要是被张九山发现可怎么办?”
周鸿就悠闲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唇角的笑意渐渐扩大,似乎她担心的样子很好玩似的:“这不是没发现吗?”
叶芷青傻了眼。
周少将军不苟言笑的模样深入人心,偶尔唇角露出一点笑意已经算是心情愉悦了,似今日说出这般近乎无赖的话,实在是极为少见的。
她一拳捶到他胸口,却是软绵绵没用半分力气:“你真是一点不考虑后果,若是被张九山知道你混了进来,还不得活扒了你的皮啊?”
周少将军躺在床上,似乎半点都不为他目前的处境担忧:“谁说我在苏州府,明明我才跟着父帅打下了太仓,斩杀了马三,还在行军途中呢。”
叶芷青就好像在听天方夜谭一般,眼前的周少将军也不可能是假的吧?她俯身下去扯他的脸皮,摸索着在他发际处使劲搓了两下,所有武侠小说里有关于易容术的情节都涌到了脑海里:“难道是戴了人皮面具?”
“那是什么?”周少将军一脸茫然。
“就是……把人的皮活活剥下来,然后制作成面具戴到脸上,易容成别人的模样。难道你没听过易容术吗?”
“听起来似乎很是残忍,不会是你发明的吧?”真不怪周鸿问出这样的话,如今倭军之中都流传着“玉面人屠”的事迹,连带着他也听到了一些。
叶芷青遗憾道:“就是……江湖侠客们的本领,我在话本子里看到的。听起来很是令人神往啊。”
周鸿起身坐起来,揉揉她的头发:“你这小脑袋瓜子里到底整天装了些什么啊?话本子里的事情也能当了真。”怕她胡思乱想,还特意解释了一番:“父帅怕我混进苏州之事暴露,特意让军中与我身形相仿的将士穿了我的铠甲战马,假扮我攻打太仓,我正好在苏州里应外合。”
叶芷青恍然大悟,但随即眉头又蹙了起来:“张九山野心勃勃,如果不是常熟太仓两地溃败,竟然还做着问鼎中原的美梦,就算此次逃出去,恐怕还是会卷土重来。这种不死不休的战局何时休啊?反正这次也有人混了进来,不如里应外合,跟着他逃回海岛,直捣他的老巢,一锅端了,省得往后几十年还要疲于应对。”在周鸿渐渐发亮的眸子里,她眉飞色舞:“听说张九山驻扎的海岛之上有金矿,且产量不低呢。”
周鸿差点被她模样给逗乐了:“你这是……看上张九山的金矿了?”
“金矿不都是要上交国家的吗?哪里能轮到我。不过我到时候可以自己去采采,我觉得采金人这个职业还是很有前途的,比开药膳坊要好,万一哪天捡到一大块狗头金,我岂不是发了?”她两眼眨巴眨巴,湿漉漉的望定了周鸿,让周鸿莫名心软,只觉得她现在提出什么要求,他都能脑子一热应下来。
他在她唇上快速的亲了一记,换来叶芷青嫌弃的擦嘴:“你现在一身的血腥,满脸熏腊肉的味道,难闻死了,可别来熏我了!”
周鸿:“……你居然还嫌弃我?我这么兢兢业业扮伤员跑来救你!”大掌扣住了她的脑袋,就是一个深吻。
好在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呼唤声,有人在叫:“叶军医,快来瞧瞧。”
叶芷青推开了周鸿,还有点呼吸不稳,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扬声道:“等一下。”拉过旁边的白帛,解开他的腰带缠了好几圈,又将外面衣服给拉回来,让他捂着腹部别动,躺着休息。
周鸿:”……我腹部没伤。”
“谁让你衣服外面肚子上的血最多呢,简直像把一盆血给泼上去了,都瞧不出来到底伤哪了。”战场上被溅一身血也不奇怪,不过综合他身上的血迹,她“诊断”出了他身上的伤口理应在哪里。
周鸿眼睁睁看着她脚步轻快出去了,将他一个人留在了手术室里,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她才又回来了,身后跟着抬着伤兵的助理,手术床要用,将他暂时扶到了墙角的椅子上坐着休息。
而周鸿也亲自见识了叶芷青绑起了袖口,吩咐助理按着伤兵四肢,给人截胳膊的样子,被截肢的连止疼的药都没有,扯着嗓子惨号,场面十分惨烈。
他旁观了整个过程,对她得了个“玉面人屠”的诨号总算有了深刻的了解。
等到截肢手术下来之后,伤兵被抬了出去,还有倭兵提着药罐子过来,舀了一碗给他喝,周鸿端着碗似乎有点犹豫,叶芷青便不耐烦的喝道:“补气补血的药,怕有毒吗?”
她最近干活多,睡眠少,黑眼圈都出来了。从最开始进伤兵营还能柔声细语到后面越来越暴躁的脾气,骂的跟着干活的倭兵团团转,对伤兵的态度也不好。不过因为她能救命,这些倭寇也只能忍气吞声。
端药的倭兵心朝着周鸿使眼色,还小声道:“叶军医最近很累,脾气有点不好,你们才从常熟太仓过来,不太清楚。不过叶军医的医术好,快喝吧喝吧,喝了很快就能好了。”
周鸿肚里暗笑,当着倭兵的面儿,她倒是装出一副凶狠的小模样,可是看在他眼里却只觉得说不出的可爱。
房里早就亮起了灯烛,一场截肢手术下来,连晚饭也错过了,很快人都被清理了出去,倭兵想要将周鸿出带出去,叶芷青阻止了:“他内脏受伤,暂时先不要移动,今晚就在这里观察一晚上,明天再移出去住。”这种事也是近来常有,有些病重的留在手术室观察一下,再送出去。
此次从常熟太仓溃逃回来的倭兵,大多伤势都不算太重,还不及当初叶芷青才进伤兵营,见到的攻打苏州城受重伤的倭兵伤重。只因为伤重不能行的在溃逃之时,早被大魏将士们赶上来拿刀砍了,真正能逃过来的都是还有快速行军能力的。
周鸿这样“内脏受伤也许会脾脏破裂而亡”的就属于重病患者了。
叶芷青这些日子晚上其实都在这间手术室里休息,顺便观察重伤患,有时候晚上睡的时候重伤患还在*,早晨起来就成了一个冷冰冰的尸体了。
她起先还有些害怕,可是比起有可能会死毫无战力的倭兵,她可没胆子让有行动能力整日跟着她的倭兵助理跟她在睡梦中同处一室,万一她说胡话怎么办?万一碰上个倭兵变态怎么办?
这个民族可是一向以出变态而闻名于世的。
倭兵助理不一会就送来了饭菜,叶芷青等他们出去了,这才开始与周鸿分食,也总算得着了空子问他:“我好像……看到了周大哥也在外面?”
她口里的周大哥就是周浩。
周鸿也颇为无奈:“他听说我要混进来,就自己也跟了进来。只是……他若是对你使脸子,你别搭理他。”
“我明白,他是你的护卫,看到你因我而涉险,自然不高兴,肯定不会给我好脸色了。”伤兵营可就在苏州府衙旁边,说不准什么时候张九山就过来了,万一让他撞见了觉得周鸿面熟呢?
而周鸿对于东南水军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叶芷青完全能够理解他的重要性。
周鸿心里苦笑,她哪里知道,其实若只是混进伤兵营里救叶芷青,周浩也不会反对。她一介弱女子深陷敌营,实在是让人担心。让他生气的原因不是周鸿因此而涉险,却是叶芷青卖力救治倭兵,这就令他难以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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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了常熟太仓,张九山连夜点兵,将苏州城里的备战物资都调度起来,准备死守苏州城。次日早晨,孙狐才进了伤兵营的院子,叶芷青就知道了。她拉过旁边的被子让周鸿躺在手术台上,自己迎了出去。
孙狐是来换药的,昨晚烧了一整夜,虽然不至于烧糊涂,却也是十分难受。叶芷青在厅里为他换完了药,他原本还想撩拨几句,却被张九山身边的护卫来叫走了。
叶芷青若有所思,恐怕战事要吃紧起来了。她手里捏着周鸿写的消息,在伤兵之中穿梭察看病情的空档,借机将纸条传给了周浩。
周浩从昨日在伤兵营见到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过他脸上也糊的跟锅底似的,跟这些伤兵狼狈的一般无二,叶芷青就权当没瞧见他的脸色。
他接过叶芷青递的纸条,很快就被叶芷青诊断为“小毛病,休息两天就差不多”,给赶出了伤兵营。
当日下午,大魏水军经过追击,兵临城下。整个苏州城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也不知道张九山与孙狐以及姚三里等人是如何商议的,叶芷青并不清楚,但苏州城四门被包围,所有的倭兵都被赶上了战场,连同苏州府征来的军。
叶芷青只能在伤兵营里看到源源不断的倭兵被送了进来,等到夜半时刻,她正在手术室里睡的迷迷糊糊,外面闯进来一队护卫,传张九山的命令,今晚突围。
而突围的重点就是叶军医,她如今在倭寇军中属于“稀缺的技术型人才”,张九山见识过她的医术之后,就决意 要将她带走,因此决定放弃苏州城的时候,亲点了一队亲卫来护送她一起走。
叶芷青为了表示她的不情愿,还要板着脸对前来护送她的张九山的护卫发脾气:“我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是要留在苏州城的,九爷去的地方太远,我到不了。”
张九山的护卫来之时就接到命令,务必要对叶军医客气些,但是他们做海盗习惯了,所理解的客气就是口头上吓唬,不客气当然是烧杀抢掠,一刀毙命了。
那倭寇护卫凉凉道:“九爷一向都是能为自己所用的就带走,要是带不走的全都毁掉。叶军医一定要执意留下吗?”他拨出腰间还带着暗红色铁锈,也不知道沾染了多少大魏子民鲜血的倭刀,别有意味的威胁叶芷青。
叶芷青冷哼一声,似乎极为不满:“你等着,等我见到了九爷,请他评评理!”
奉命而来的倭兵护卫除了带走叶芷青,还来向伤兵营的倭兵传令:“九爷有令,今晚突围,若是能参加突围的现在就走,如果不能突围,就去城墙上守城,为大家突围争取时间。”
周鸿理所应当的捂着腹部站到了突围的人群里,而那些截肢断腿的,只能留下来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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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重,天空中浓云密布,将月光星子尽数遮光,只周围远远打起了几个火把,能隐隐绰绰看到张九山一张充满戾气的脸,他扭头向叶芷青许诺:“叶军医放心,总有一天我们还能打回来,如果再留守苏州城,恐怕会孤立无援,被魏军困死。”
叶芷青身边全是他的护卫,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周鸿在哪里,乱军之中她手里都快要捏着一把汗了。她连个马都不会骑,跟着张九山突围简直是在寻死。
“九爷,我其实……不会骑马。”
张九山还真没想到文弱的江南大夫竟然连马都不会骑,表情罕见的傻了一下,这时候有倭兵道:“九爷,小的跟叶军医同乘一骑。”紧跟着叶芷青就被人一把捞到了马背上。
大难题被解决,张九山回头看看自己手下这帮人,有一半骑着马一半步行。当初他们登陆大魏境内都是乘船,战马都是后来在地方上掠夺而来,数量不算多。
叶芷青几乎是一上马耳边就听到搂着的男子小声道:“别怕!”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里。
搂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周鸿。原来他跟着张九山的护卫一路过来,竟然被后面的倭兵当做了他的亲随,容得他近了张九山面前。
张九山并不知道多年死对头居然到了自己身边,不然非得吓死不可。
周鸿听了叶芷青的建议,深觉有理,已经将消息借着卫央等人上城楼守城的机会传了出去。
周震原本就是试探城内虚实,也知道张九山在苏州府抓壮丁之事,做出行军辛苦的样子,草草攻了几下就回营埋锅造饭休息去了。
只是周家军多年镇守东南营地,张九山多次与之对敌,见到城下军纪严明,军容整肃,尤其苏州已成孤城,自己心里先打了个突,这才想着突围,不想被围死在苏州城。
当夜三更,苏州所有城门同时打开,倭寇突围,而唯有对着太湖方向的城门才是张九山带着孙狐等一干亲信干将突围的方向。
东南水军做出应接不暇之态,似乎夜半时间一部分军士都在沉睡,倒让张九山的突围异常的顺利。他带着残兵逃进太湖,抢占了渔船,沿着漕河一路而下,连夜离开了苏州府,从杭州湾入海。
大概是周军根本没料到张九山会从太湖方向逃窜,东流入海。而沿途守军根本都来得及应对,就被他带领残兵余部五千余人,一路抢占渔船物资逃入了海上。
张九山回首被抛在身后的陆地,豪气勃发:“周家父子一帮软蛋,老子带着人在陆地上走了一圈,竟然连老子的影子都没摸到,也不知道周震那老匹夫得知老子已经入海,是何等心情?!”
姚三里在旁凑趣:“九爷神机妙算,周震岂是九爷的敌手。他不过就是凭着人多,而且陆上是他的地盘,如果他处于九爷的境地,早被九爷灭了。都说天时地利,他占着地利之便,也不算什么本事!”
叶芷青被迫听了一耳朵姚三里拍马屁的话,心里直犯恶心。总觉得张九山被姚三里给哄的脑子都进水了。天时地利人和,周大将军全部占全了,仁义之师又有全民抗敌,没道理会输。只是对倭寇登陆没有防备,才酿下了这场兵祸而已。姚三里却说的好像张九山能得天下似的。
她还没说什么,孙狐已经冷哼一声,姚三里转头敌视的看着他,孙狐却对他的脸色半点视而不见,只向张九山道:“九爷跟周震父子俩对手多年,东南水军跟咱们向来犯冲。以为弟的浅见,周震老匹夫也有几分本事,才能跟九爷打个旗鼓相当,也算是条汉子了!”
张九山面色稍霁。
以他的理解,若是周震父子是个熊包软蛋,那么败于周震父子的他……难道竟是连熊包软蛋也不及的吗?
孙狐这话表面上是在抬举周震父子,把他们放在了与张九山平等的位置上,当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事实上却是在抬举周家父子的同时又恭维了张九山一番。只有对手本事了得,又占着地利之便,张九山的落败才能显的不那么难堪。
叶芷青在船舱里看了一出宫斗大戏,只觉得姚三里跟孙狐这两人完全就是皇宫里争宠的妃子,各用手段,都想拢住张九山的心思,可惜张九山虽然觉得孙狐这话顺耳,却似乎并没有打算贬低姚三里的意思,而是更乐于坐山观虎斗的样子。
她细一想,似乎品出了那么点味道。
倭兵营里提起孙狐都说他本事了得,武勇不亚于张九山。一山岂能容二虎,而孙狐虽然表面上对张九山恭敬,但实际上因为他还真有些本事,让张九山忌惮也是有可能的。
“我有些累了,想先回舱房去休息会,九爷宽坐。孙将军姚军师告辞。”
叶芷青想明白之后,就不想坐在这里看戏。一路之上她都有周鸿护着,毫发无损。这一路其实也比较顺利,昨日后面的船靠的比较近的时候,她还在船头看到了腰佩倭刀在船头甲板之上巡逻的卫央郭嘉周浩等人,心里总算放下心来。
她是有点担心自己当初一时兴起提的计策,到了最后却发现只有自己跟周鸿深陷敌营,而他身边的人全都没有跟上来,那就惨了。
叶芷青才顶舱,孙狐就向张九山告罪,紧跟着叶芷青出来了。
前几日逃亡紧张,孙狐根本没机会凑近叶芷青,眼下船队驶往他们的老巢,又是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之上,根本不必顾忌东南水军会追过来,现下得了机会他还不得赶紧跟过来献殷勤。
“叶大夫请慢走,孙某胳膊还有点疼,能不能跟着你回舱房去看看?”
叶芷青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不怀好意。
回舱房看个屁!
她手无缚鸡之力,真要是带着他去了舱房,还不是引狼入室,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无妨,既然孙将军胳膊疼,那就在甲板上看看吧。”
孙狐夸张的抱着胳膊似乎恨不得哆嗦起来:“那可不行,天寒地冻,本将军已经受着伤,万一得了伤寒可如何是好?”
叶芷青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剪刀:“又不是让孙将军脱衣服,不要紧的。只管把袖子剪下来就好了。”
孙狐更不肯干了,满脸的控诉:“叶大夫,孙某找你换过几回药,你就剪坏过孙某几件衣服,你这个治疗手法似乎有点浪费布料啊?不能考虑更好的办法吗?”
叶芷青已经拽过了他的袖子,见到搭到了他的外衣袖子上剪了下去:“叶某平生只会这种治法,孙将军要是对叶某的治疗方法衣异议,可以换个大夫!”
孙狐用好的那只手摸摸鼻子,讪讪住口。
经过好几次打交道,他就发现叶大夫虽然年轻面嫩,容貌又好,可这脾气实在有点辣,也不知道是原来就这样,还是被迫成了他们一伙的心里不痛快,反正除了对张九山跟姚三里还算客气之外,对上他简直是从头到尾都写满了嫌弃。
他等叶芷青将他的袖子剪下一圈,看过伤口重新包扎之后,对方冷冰冰道:“船上没有伤药,好在你这恢复的也算不错,只要不要再用重伤,好好养着就没什么大问题。”叮嘱完了他远离她剪刀的攻击范围之后,总算是问出了一直以来深埋在心里的话:“叶大夫,孙某怎么觉得,你似乎很讨厌孙某!”
叶芷青毫不客气:“孙将军一定是没有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满眼贼光,是个人都没办法对你不讨厌!”
她转身走了,只留下孙狐在甲板上迎风落泪。
——泡个汉子,怎么就这么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