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二十四年十月十七日夜,安北的天空阴云密布,周鸿带领护卫在翰海府疾行军,身后盗匪穷追不舍,他回身搭箭,疾射而去,但听得黑暗之中惨叫一声,有人落马,但余者悍不畏死,马蹄声密如重鼓连击,紧随而至。
安北乃是三皇子的封地,十岁受封,多年未曾亲临,只派了亲信打理。
外界都传魏帝疼爱淮安王萧烨不是没有道理的,单从萧烨的封地来看,从淮阳到淮安,比之正牌皇子的封地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三皇子受封之时,其母赵氏还未曾登临贵妃之位,也不知道魏帝是一时兴起还是对三皇子不上心,随意划了块地给他,便是各族混杂之地的安北,民情凶悍,以聚众斗殴为乐,各种流血事件时常发生,比起繁华的两淮之地,简直可以称得上荒蛮。
周鸿带着护卫到达安北境内,才入境便遭遇两波贼寇袭击,过程简直一言难尽,让他都要怀疑周家驻守的明州与安北是两个国家,不然安北何至于混乱至此。
但等与匪寇交过手之后,他才觉出怪异。
按理说边境贼寇再悍勇,恐也是乌合之众,无论是从兵器还是马匹的配备上都应该及不上官兵,但接连围堵他的两拨贼寇不但装备精良,且合围之势犹如兵阵,这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倒好似这两拨贼寇乃是安北境内防线,真正的官兵反而做了缩头乌龟。
——难道安北境内已经被匪人占领?
周鸿带着众护卫在暗夜之中奔命的时候,京城周府里,周夫人正束手无策的转着大胖孙子团团转。
入夜之时,周琪带着奶娘与大胖孙子回府,让周夫人一惊:“你怎么带着贤哥儿回来了?”她是不相信叶芷青会让周琪把孩子把回来的:“你不会是偷偷带来的吧?等他娘知道了,看怎么收拾你?”
叶芷青为儿子取乳名贤哥儿,等着周鸿回来为儿子正式取名。
周琪被叶芷青委以重任,一颗心都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了,没想到竟然遭遇亲娘的怀疑,将大胖侄子往周夫人怀里一塞,声音里都带着哭音:“娘,大嫂被宫里来人接走了,说是要替陛下调理龙体。可陛下不是……”已经昏迷了吗?
朝廷上下,恐怕都觉得魏帝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棺材,能醒过来的机率很小。
三皇子如今把持朝政,已经清理了好几名不服他的官员,京里以前投靠太子与攀附了四皇子五皇子的官员们人人自危,如一潭混浊不堪的水,酝酿着看不见的风暴。
“你说什么?”周夫人抱着贤哥儿,被她这话吓的腿都快软了。
“宫里的事情,怎么会把她给搅进去啊?”她问出这句话之后,不必周琪回答,答案就在她心里。
如果不是上次周鸿出事,叶芷青设法入宫找机会相救,宫里谁人会知道她是个大夫呢?不过是在后宅度日罢了。
福兮祸所依,当真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贤哥儿还未满三个月,但他似乎有一种本能,吃饭的时候不挑食,无论是亲娘还是奶娘他都能咕嘟咕嘟的开吃,唯独睡觉的时候必须是叶芷青抱着,闻着她熟悉的气味才能安稳入睡。
叶芷青前脚入了宫,天黑下来到了睡觉的时候,后脚他就开哭。
奶娘哺了他几口奶,他便吐了出来,睁着大眼睛哭个不住,小脚丫子用力的蹬出去,哭的整张脸蛋都涨红了,脑门上全是汗。
周夫人心疼不已,亲自将大胖孙子抱在怀里,不住的走动,轻柔的低哄,连十几年没唱过的儿歌都从脑海里搜罗出来哄他,但这小子哭的气噎断肠,完全听不进去。
“他平日睡觉……都这么难缠吗?”周夫人听着他嗓子都哑了,心疼的都快碎了,恨不得亲自跑到宫里将叶芷青揪出来。
周琪也很无奈:“不会啊,平日吃饱了大嫂抱在怀里跟他说话,他睁着大眼睛看一会就困了,半盏茶功夫就睡着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难道这小子认人?”周夫人生了三个孩子,各个都好养活,自己未曾亲哺过,都是奶娘带着喝奶入睡,她只负责调养身子,兼逗孩子玩,就连换尿布都是奶娘丫环动手,并不曾亲自侍候过孩子起居。
“也有可能啊,贤哥儿自生下来就跟大嫂一起睡,吃喝拉撒大嫂都亲历亲为,他每日大半时间跟大嫂在一起,小半时间才由奶娘陪着。娘,这可怎么办啊?”真是急死人了!
秦婆子献计:“这么大的小儿,离的远了连人都看的不清楚,莫不是习惯了大奶奶身上的味道?不如找一件大奶奶贴身里衣放到他脸上看看?”
周夫人病急乱投医,忙令府里的下人快马去小院里,找了件叶芷青换下还未洗的中衣带回来,将衣服盖着贤哥儿头脸,这小子竟然奇迹般的停止了哭声,只在周夫人怀里蹭来蹭去。
“真……真闻着味儿啊?”这小鼻子也太灵了吧!
秦婆子得意道:“府里有些媳妇子生完孩子要来当差,家里婆婆就是这么哄孩子的。”当然还有别的哄法,比如婆婆将自己的ru头给孩子嘬,不过贤哥儿可是周府里的凤凰蛋,周夫人金尊玉贵,哪里会用这么腌臜的法子,说出来只怕污了主子的耳朵。
“娘,快放床上,贤哥儿睡觉的时候,大嫂子从来不抱着,都让他在床上睡。”周琪小声催促,总觉得亲娘手里捧着个随时会爆炸的天雷一般,说不定下一刻就又扯开了嗓子嚎起来。
周夫人将大胖孙子放到自己床上,听着他平稳的呼吸,看不到他面上表情,只看到这小家伙小手紧抓着衣服,小脚丫子蹬了两下小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哭累了,一会就酣然入睡。
她揭开里衣,看到小家伙脸上还有泪痕,面上却一派宁静安然的睡意,倒好像片刻之前哭的声嘶力竭的不是他一般。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也不知道你娘几时能从宫里出来。”
叶芷青的预感一点都没错,她被宫里人带进宫之后,照旧带到了上次住过的围屋,只是这次不同以往,门口守着两名大胖太监,屋里饮食恭桶一应俱全,看样子是将她软禁,不准备让她出去了。
魏帝的身体内耗过甚,昏迷之后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之数,她一点也不想沾手,只是不明白三皇子为何要接她进宫。
说起来,她与这位皇子无甚交情,只在出宫之前遭他一吓,差点流产,实在不明白在局势如此紧张的时候,他又何必非要将她弄进宫。
宫里的夜晚似乎比别处都黑,屋里暗下来之后,便有小宫人进来点灯,还端了热饭进来。
她随意用了几口,便让小宫人撤了下去,静坐在床上,默数更漏,侧耳听着隔壁的动静,也不知道郭思晴是不是还留在这里。
也不知道独坐了多久,她连一点动静都听不到,隔壁与房门口都安静的过份,似乎整个世界剩下她与眼前的烛火。
也许是二更,也许是三更,宫里如今竟是连打更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远处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她悄悄挪到房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果真听到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人,竟
是往围屋而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叶芷青的心跳声也快了起来,她小心挪回了床边,尽量不弄出动静的坐了下来。
来人停在了门口,守门的太监请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奴婢见过三殿下!”
“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奴婢不知,吃过饭之后就一直没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三皇子踏进狭窄的围屋,抬头看到静坐的叶芷青,顿时笑了:“叶大夫原来没睡啊,本王还当你已入睡。”
叶芷青起身,向他屈膝行了一礼:“民妇见过三殿下,三殿下大半夜闯进民妇的住所,岂不与礼不合?”孤男寡女,传出去也不成体统。
三皇子似乎根本没听出来她话里的讽刺之意,大马金刀往鼓凳上一坐,揉着额头叹道:“父皇病危,本王在床前侍疾,实在抽不出空来见叶大夫,这才半夜惊扰,实在对不住。”他摆出一副忧心皇父的孝顺模样:“叶大夫应该知道父皇身体状况,太医院里那帮废物只会开些太平方子,喂下去至今不见效,本王只能请了叶大夫入宫。”
叶芷青心道:恐怕最不愿意让陛下醒来的当属殿下您!不过三皇子此人喜怒无常,决非善类,她也不想白白丢了性命,压下心中怨恚,道:“殿下也知道民妇医术寻常,只重于调养,真让民妇治病只会耽误病情,实在有负殿下所托。”鬼才信他是诚心请她入宫为魏帝治病,不然为何不直接将她送进魏帝的寝殿,而是软禁在了围屋之内?
三皇子微微一笑:“叶大夫自谦了,我可听说叶大夫医术不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