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古屋樱花节今年的花期,约莫是在三月二十七日开始,也就是三日前。昨日还是花骨较多,一夜暖风吹过,盛花满树,早花败谢,更添一丝唯美。
艳阳高照下,古屋城这座五层飞檐建筑在樱花围绕下,如梦如幻。来名古屋不看古屋城,就像到京北不去天安门一样,绝对是必来之地。
德川家族世袭的巨堡,如今成了游客纷至沓来的名胜。
樱花的花期很短,这两天,游客更加多了。日本有句俳句说道:“婆娑红尘苦,樱花自绽放。”
大和民族的文化里,总是带着点灰的色彩,这与华夏民族喜欢红色的喜庆大相径庭。
樱花开的时候,也就是落花的时候。红尘滚滚,在这些樱花树眼里,红尘皆是过客,你来,我自开;你不来,我照谢。
旅人走在那条通往古屋城的小道上,樱花寂静而华美地凋零,满足了他们对于美的一切感知和认可——所谓的“死灭”,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的。
这样的意识,从他们的文学、歌谣还是书画里,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知何时,
一首古曲悠然响起。
这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曲子了,细细站在游廊边上倚栏倾听,才觉知可能在江户时代就已经广为传唱的民谣——樱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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桜桜
野山も里も
见渡す限り
霞か云か
朝日に匂ふ
桜桜
花ざか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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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被这熟悉的旋律给吸引了过来,驻足在小木屋前,欣赏着着这首儿时的记忆,甚至还有人小声地附和浅唱:
sa ku ra
sa ku ra
ya yo i no so ra wa
mi wa ta su ka gi ri
ka su mi ka ku mo ka
ni o i zo i zu ru
i za ya
i za ya
mi ni yu ka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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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的声音很特殊,很质朴,它无法达到清丽的音色,然而是那样的空灵,那样的孤注一掷,就好像这樱花一般,无论怒放还是凋零,都是那么美。
刹那间,在纷飞的樱花雨下,时间静止了,远处的名古屋城,更加遥远了……
古城。
樱花。
琴曲。
不少饱经风霜的老人,依偎在游廊的柱子上,闭目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或许只有闭上眼睛,靠着勾起的听觉回忆,他们才能想起儿时那块鲷鱼烧。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弹曲,但是用古琴能够把曲子弹得如此扣人心弦,余音绕梁的,一定是个音乐大师。
琴音落。
抚在琴弦上的玉指一顿,抬头看向那绿瓦高楼,窗外的樱花般飘进来,落在琴木上。瞳眸灵动,看着窗外的一幕。
“真的很美啊……”
她抱起了古琴,从一旁的后巷走了出去,口中小声哼哼着:
桃花啊
桃花啊
阳春三月晴空下
一望无际桃花哟
花如云海似彩霞
芬芳无比美如画
快来吧
快来吧
快来看桃花
……
……
钟岳手中的笔,还悬着。他想起那天晚上坐在父亲手造的长椅上。
那个天真无邪的姑娘,盯着光秃秃的野山桃枝桠,幻想着阳春三月时节,那桃花开满山的样子,如今时间正好,可是人呢?
再过半月,要看花可能就得去山上看了。
那悬着的笔尖凌空兀立着,就像是一柄锋刃,准备随时蓄力出击。
开花了……
一点墨桃落在纸上。
国画之中,画梅用墨色较多,而画桃,一般不用墨色,多上粉彩。这纸上落下的桃瓣,一旁的金膺烈看不到,走来的蒋伯衡看不到,这静止的天地间,唯独钟岳一人看得到。
墨色渐渐浓了,铺成的石子路,一直延伸到了书道馆尽头,四周的桃林,无所顾忌一般,长在桌上,长在人上,长在……垃圾桶上。
钟岳眼睛盯着远处,沉默了很久,一旁的篝火堆已经熄灭,袅袅地升起炊烟。
他依旧等着,任凭墨桃落在纸上,落在肩上,落在……心上。
“他在看什么?”
蒋伯衡停下脚步,也是顺着钟岳的目光朝那边看去。
“难道是在借鉴颜真卿的《自书告身》?这会儿再借鉴,是不是有些晚了?还是说在寻找灵感?”
不少人的作品陆陆续续完成了。
自从韩朝去汉字化一来,原本自我感觉良好的法度也好,笔法也好,在那些符号韩文里,成了笑话,尤其是很多以华夏碑学入手的书法家,在这些横竖圆圈相差无几的符号中,再如何演变,都仿佛事倍功半,金膺烈等一些老书法家,还是用汉字来书作,然而一旦这个国家的文字和书法分离,那么也就意味着书法的意义消失了。
与其如此,不如大和民族来得索性,承认他们的文字包含着华夏的文化。
人呢……
我在等你啊。
钟岳看着这片墨与物交汇的空间,他在找寻着那个弹琴的姑娘。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人呢……
时间好像静止了。钟岳看着满天的墨点,刹那间,墨桃又化作凌厉地笔划。
三瓣两瓣,如银勾。
老树枝桠,似悬针。
一切在钟岳眼中,书即画,画即书。
你不来,
只能我去找你了。
笔毫触及纸面。
这张纸,来自日本名古屋一家两百年老店。他们世代造纸,祖祖辈辈都造纸。
笔尖落下,整个墨世界被扭曲着吸入到笔中。
钟岳手腕平稳,悬腕而书,早已不似最初那样手抖了。笔划婉转,犹如九曲银河。
日本书法家认为法度是禁锢书法自由的罪魁祸首,然而他们不知道,法度一旦成为自己的法度,那么自己就成了主宰,至于自由,那都是顺其自然。
气势汇聚成文字,汇聚成法度,就成了真理箴言。
“命运这种东西,生来就是要被踏足于脚下。回来吧,番薯烤好了,我在等你。”
如果字会说话,那么钟岳落在纸上的这段文字,则像是在耳语,那种声音磁性、温柔,像是重力的吸引,每分每秒都想向他靠近,但又有种禁欲系的崇拜,想要伸出手来交给他。
“这是文字吗?”金膺烈木楞地看着这幅作品,眼睛久久无法挪开。
去汉化他是坚决反对的,因为华夏的文字有血有肉,然而如今那堆韩文符号,就像是英文字母那样,了无生机。
这一刻,他分明看到了这张作品的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