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名声甚隆的心理学权威在结束谈话之前,和张天毅说了最后一句话,“以暴易暴确实不是一件值得推荐的事情,只是很多事情,除此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
张天毅已经明白犯罪分子这次时隔二十年的出手让曹闲野确定了他是谁,或者说大致判断出了一个圈子。只不过他不准备报警,而是准备用自己的方法来解决这段一辈子的恩怨。
比夺妻之恨更让人无法容忍的,唯有杀妻之仇了。
这件事情,张天毅当真是有心却无力。若是寻常小事,他自然是义不容辞。可要是说,为了这段从一开始就带着交易的师徒之情,让他拼着身家性命不要,那自然是不可能的。除非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叫初惊蛰,否则让他拼命,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天大地大,活着最大。
“你们三个在家,我出趟门去。”
曹闲野说的平淡,张天毅闻言心中就是一震。下垂的手下意识的握住了放在兜里的中性笔,任由着突出来的笔芯刺破了掌心。这一别,就要永别了吗?一个刑侦和心理双料专家,精心的去设计一起杀人案,能不能做出一场完美的无罪谋杀?说实话,张天毅的心底,竟隐隐的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不过他还是问道:“那老师,你几点回来。晚饭要等你吗?”
这位你永远无法从面部表情去判断他内心想法的老人,扭头笑呵呵的看了张天毅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刻意等我了,办完了事我就回来。这里是我和她的家,不回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张天毅点了点头,眼睛错开了老人的目光。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点什么,祝老人一切顺利?似乎不太对头。
体验过和风细雨,从未经过真正狂风暴雨洗礼的张天毅此时内心有些迷茫。hacker的身死一定经过了一场很大的风波和博弈,可他连知道的资格都不曾有。李佳星和段如霜也一定有背后的交锋,可他能看到的,就只有表现出来的部分。顺带着,收了一份宣萱这个祸国殃民的礼物。他最后能做的,竟然还是坐在这里等待着最后的消息。
这种无力感,让他深恶痛绝。
初惊蛰起身拍了拍张天毅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
“爹!”
曹湘知忽然起身,改掉了十几年老头儿的称呼,真真切切的喊了一句爹。曹闲野走到门口的身子一顿,肩膀轻微抖动,却头也不回的大步出了家门。
过了一会,曹湘知忽然说道:“我看过老头儿的日记,他真正的日记,不是扔在书房故意给我看的。是他藏在书架最下面角落处的那一本,上面写了很多事情。看上去他和我母亲真的恩爱啊,一起唱歌,聊天,下棋,旅行。两人能对着静坐一个下午,都不感到厌烦。我这些年故意闯祸,就是希望他不要对我放心。他不放心,就能一直忍着吧?忍着是不是就能活着?我先前一直催着他去报仇,是因为我觉得我母亲就是因为他才遭了毒手的。我不想让他死,也不想让他好过。可后来等我知道我错了的时候,我也不敢有变化,他一眼就能看穿人心的。如果我不是他的女儿,他早就看穿了吧。我现在的心,怎么这么疼?”
张天毅扭头,看到了一个泪流满面的女孩。
“如果你继续闹下去,依旧可以拖延这件事,也许也真的可能一辈子就过去了。”张天毅双手交叉在一起,想了又想,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因为我觉得,老头儿太苦了,他太苦了。”曹湘知打开手机,点开相册递给张天毅凄然说道:“你看吧,这是我拍下来的。”
张天毅接过去,看到了几行字:
我将永远记住二十年前的一幕
百倍归于他身
此后,
我愿坠入十八层阿鼻地狱
惟愿
你来生安康。
张天毅闭上了眼睛,初惊蛰扭开了头。
背负着仇恨的生活是痛苦的,曹闲野再清楚不过。只可惜上天没给他选择的机会,逼着他背负着忘不掉放不下的仇恨过了二十年。若是让外人知道他这个著名心理专家因此曾数年时间幻听幻视,心理疾病诱因极重,怕是要笑掉了大牙。
一个心理学家竟然有难以治愈的心理疾病,还真是应了那句天才与疯子永远只是一线之差。他没有去看医生,华夏范围内已经没有比他更高明的医生了。虽说医者不自医,可他很清楚自己的病因,那是无解的。生命和心里疾病,他是注定了只能留下一样舍弃掉另一样。
曹闲野走出家门的时候什么都没带,除了那块从不离身的手表。他不是不想和张天毅说明白这一切,只是有些事说了就等于是把他也拽进了这个深坑当中。听着耳边滴滴答答流逝的手表声音,他喃喃的笑道:“你看,这二十年的时光就这么的过去了。你一定等我等的焦急了吧,你在多等一会,等我把他送进了地狱,就去找你。”
他的眼前,出现了二十几年前的场景。临近出门的时候,那个傻女人总会站在门口把外套递给他,给他一个充满了深情的拥抱。下班的时候,她会在阳台上看着他走进小区。然后在门口接过他的外套,督促他洗手等着吃饭。
晚上他在书房里研究专业的时候,那个傻女人帮他泡好茶。就坐在书屋的角落那张藤椅上,有时候自己抱着一本书看,有时候闭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有时候就坐在那里盯着他看。可不管做什么,她都特别的安静,仿佛不在屋子里一样。她本来是一个很活泼的女孩,只是因为知道他喜欢安静的思考,便成了一个安静的女子。
因为爱情,所以改变。因为爱情,所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唯有到了最后失去了的时候,曹闲野才发觉那是他难以割舍的部分。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