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仵作不禁睁大了眼睛。
他做这一行当,自然对各种案子"见多识广",听了蒋慕渊这句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孙恪看在眼中,不由也坐直了身子,奇道:"你觉得是丫鬟说谎,还是她睡得实在太沉了..."
这个"沉"字,孙恪念得很重,甚至带了一分嗤笑。
常年伺候主子的,为人做事都十分警醒,尤其是对主子上心的,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睁开眼睛来。
这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反应,很少有人会在主子发出动静时,还浑然不觉、一觉睡到大天亮的。
若是这样的做事行径,早就被撤换了,不可能数年如一日的做大丫鬟。
当然,累极了出现意外,也不是毫无可能,人生在世,哪可能不犯一点儿错?
可守夜的采初睡死了,歇在对屋的蔡嬷嬷难道也睡死了吗?
老太太死前只要是挣扎过,却是谁都不晓得,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仵作思前想后,低声嘀咕道:"不一定是说谎,许是碰了些助眠的东西..."
"听起来像是那么一回事儿,"孙恪转头看向蒋慕渊,"下药把丫鬟婆子都弄晕了,老太太发作起来,打滚都不会吵醒人,只能生生憋死,等天亮了,丫鬟一看,已经凉了。这个法子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你觉得如何?"
蒋慕渊斜斜睨了孙恪一眼,道:"我觉得又没有用。"
小王爷耸肩,抚掌笑了起来:"难得还有阿渊束手无策的事情,稀罕了。"
蒋慕渊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嘬了一口:"我不是杨家人,不淌这趟浑水。"
孙恪撇了撇嘴,没有说话,直到听风送仵作出去了,他才揶揄道:"前回水不浑,你想方设法地搅浑了,如今水浑着,你又说你不趟,啧!我不信!"
蒋慕渊笑了笑。
他倒不是诓孙恪的,而是这水的确不好趟。
前回徐砚被诬,那段时日他也同在两湖,自然能开口说话,甚至插上一手,今儿这事儿与他半点无干系,再盯着杨家不放往死里追打,到底叫人侧目。
只是,想到那日细雪中顾云锦提及杨家时的语气,蒋慕渊又觉得就此放过、不追问细节,实在是错失良机。
"杨家分出去的几房一定不会告,徐侍郎夫妻的立场又说不准..."蒋慕渊解释了几句,"出嫁女状告娘家嫂子害死老母,没有十足把握,这可不好告。
若是定罪了,丢人是免不了的,极有可能定不了罪,那就不止丢人,反过头来挨一个诬告的官司,徐侍郎的乌纱帽就丢了。
好处没有,坏处一定,亏本买卖谁愿意做?"
孙恪摊手,摇头道:"反正我不做。"
虽然蒋慕渊没有下场掺合的打算,但他的推断猜测,还是让施幺放了出去,看客们之中争辩一番,信与不信,全在个人。
杨氏原就摇摆,听了邵嬷嬷带来的话,已然接受了七八分。
她再次寻了蔡嬷嬷与采初,重新又问了一遍当时状况。
采初掩面哭得接不上气:"奴婢一直以为是自个儿贪睡,老太太是年纪大了挨不过病,若真是外头猜的那样,奴婢..."
蔡嬷嬷稳重些,咬着牙回忆了一番:"奴婢记得,床上当时很乱,床褥皱巴巴的,被子都挤在了床位。
这拔步床好些年了,老太太一翻身就吱呀吱呀的响,那么大的动静,便是采初睡沉了,奴婢也会醒的。
那串佛珠,恐怕不是给老太太更衣时掉到床下的,是老太太故意丢下来的,想多些响动把奴婢们唤起来..."
听蔡嬷嬷这么一说,采初哭得越发惨了:"是不是只要证明了我们当夜中过迷药,就能证明老太太的死不是意外?不把我们弄晕了,我们兴许就能救下老太太了..."
心中的猜测踏踏实实落定了,杨氏却没有一点儿的畅快:"只是让你们睡一夜的迷药,怎么查啊..."
杨氏撑着桌子站起来,晃晃悠悠走了出来,到了灵堂里,扑通跪下,看着老太太的灵位,泪如雨下。
她要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从断发起,她与母亲就没有回头路了,母女之间最后的一刀子,是她捅的。
为了这样的母亲,赌上徐砚的官位、徐家的将来,与贺氏闹到衙门里,打一场胜算几乎没有的官司,到底值不值?
她没有答案,她无从决断,她彷徨又惊恐,却又毫无办法。
这种挫折与无助,在面对老太太的灵位时,越发刻骨,像是一把把刀子,在割着她身上的肉。
西林胡同里,自然也听了信了。
顾云锦对贺氏与汪嬷嬷没有半点好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那两人行径,自是认为采初与蔡嬷嬷都中了招,杨家老太太的死是凶案。
但顾云锦也清楚,杨氏绝对不会告贺氏,她告不赢。
诬告是重罪,诬告无罪之人,反坐加等,即便堂上能证明贺氏存了歹心,让人采买了花生,只要她不能证明花生是贺氏教唆人加进去的,那就只能定为意外,杨氏诬轻为重、诬虚为实,一样是诬告之罪。
杨氏若是孤家寡人,兴许心中不忿就与贺氏死拼到底了,但她不是,她有妻儿有丈夫,她输不起。
思及此处,顾云锦都不由感慨,贺氏真真是吃死了杨氏,她让杨氏毫无办法。
顾云锦完全能想象到,杨氏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年,贺氏对顾云锦起了杀心,杨氏劝过拦过,搂着顾云锦述说过她的无奈和揪心,当时五官之中表露出来的哀戚,恐怕是如今杨氏的表情的十分之一,但内心真正的痛苦,大抵是百倍有余吧。
侄儿媳妇,与亲娘,怎么会一样呢?
彼时是舍弃,现在呢?能一样的心安理得吗?是几串眼泪就能平复了的吗?
这份进退维谷、又不得不逼着自己面对的痛苦,在重来一世之后,终究是放大了千百倍再一次落在了杨氏身上。
呵...
世道轮回,便是如此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