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两难的局面,苏睿沉思片刻,只得说道:“请恕在下才疏学浅,补不出来,况且,这本是他人所做,若是强行拼凑,恐怕也不合适!”
周凝听了这话,心中略有些失望,不清楚他是故意如此说,来拒绝承认严毅的身份,还是当时兴之所至,只做出来三句,成了断章,若是后者,却是可惜了!
不过还不待她开口,却听苏睿又接着说道:“这样吧,既然今天是有老人家过寿,我这里有首短句,作为贺礼,不知可否?”
周凝略微一顿,脸上笑了笑,虽说心中有些遗憾,不过同乡之忙,她还是想帮一帮的,既然苏睿说非得要做点什么,才肯收下这几两银子,那就由他去吧,至于写的是什么,她倒是并不介意。
“那就多谢了!”
苏睿点了点头,心中思索片刻,回忆着应景的诗词,不能太过显眼,大致也能拿得出手,无非就是表表心意而已。他实在有些拿捏不准,周凝让他补诗,到底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不至于让他接受这平白无故的馈赠,心里落下施舍之感,还是这里边有什么陷阱。
不到片刻,苏睿心中已然有了腹稿,当下便在旁边写了出来,借用了南宋韩的一首《水调歌头》,正好这个词牌名此时也已有之,中规中矩,既能烘托气氛,又可作锦上添花,再是合适不过。
等苏睿洋洋洒洒的写完,将笔放在一旁,吹了吹未干的墨迹,便拱了拱手,表了几声谢意,收起银子,招呼了小五一声,匆匆告辞而去。
众乞丐远远的看着这一幕,早已议论了起来,大多数人基本上没见过苏睿,可见到他竟然识文断字,便胡乱臆测编造起来。有说苏睿乃是哪家的落魄公子,与知州家有些关系,更有说是周家的小姐,一眼相中了个乞丐,一时间,众说纷纭,粥棚前吵吵闹闹。
等丫鬟将苏睿的那首词交到周凝手中,还未细看内容,首先令她惊艳的,却是这一笔字,实在是令人耳目一新。
由于此时正值唐末宋初,行书刚开始渐渐流行,不过所谓流行,也只是在小范围内,被一些文人所推广而已,此时占据主流的,更多的还是以楷书为主。而行书的大范围风靡,还得到北宋中期,‘苏黄米蔡’等人的出现,才慢慢得到推广,继而出现多家流派。
可苏睿的这笔行书,多临摹于米芾的风韵,之所以选择米芾,也是自后世的经验而来。相较于其他朝代,宋朝在社会的开化程度上,无出其左右,因此这个时代的书法,便一改以前古板规矩的风格,讲究随心所欲,飘逸洒脱,这也是宋时书法鼎盛时期的主流风格。
既然当时‘苏黄米蔡’,能被世人所推崇,必然是合乎当下人的品味,这也是苏睿精心思考之下做出的选择。
看着满纸洒脱飘逸,又有些奇怪的字体,虽然与以往的主流审美略有差异,却是给人一种惬意的美感,且不论这首词做的怎么样,就单论这笔书法造诣,说到一代大家,似乎都不为过!
丫鬟见自家小姐脸上怪异的表情,盯着诗词发呆,不禁问道:“小姐,那要饭的写的不好?……我就说嘛,一个乞丐,就算认得几个字,也……”
还未等丫鬟说完,周凝便打断了她,说道:“欣儿,你去找把尺子来,把前面我写的那几句裁掉!”
欣儿轻‘哦’一声,心中有些小郁闷,她实在有些搞不明白,小姐今天是怎么了,为何对一个讨饭的如此上心,就算以前见过,打发他一点钱就是了,还让他写诗,要知道,自家小姐可算得上益州的才女,一个要饭的,也真是胆大,关公面前耍起了大刀。
等欣儿匆匆跑进酒楼,周凝这才注意到最后的落款,竟然写着‘苏睿’二字,心中不禁嘀咕一声:原来他现在改名叫苏睿了!
不过瞬间,她便感觉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有些耳熟,可再细想时,又变得陌生起来,连着回忆了好几遍,都没有想起。
苏睿如今不知,自从上次他因为短钱,在梓县珍宝斋卖掉那副瘦金体后,苏睿之名便被当时的于东主给传了出去,再加上不小心流传开的那首《临江仙》,在梓县的文人圈中,引起过一场不小的轰动。
要不是当时出了那件案子,估计他早已被于东主唤去,免不了要在梓县的上流社会间,露上一把脸。虽说他当时的身份是严毅,可多数人已然将他视作苏睿大家的弟子。
后来离了梓县,在蒙山中待了大半个月,这段时间中,令他有所不知的,是自己那首词和那副字,已然被人带到了益州,此时,本地的文人圈中,苏睿之名,已是如雷贯耳,各种关于他的传言,不胫而走。
尤其是那副极具争议的‘瘦金体’,可谓是评价两极,爱之者,倍加推崇,将其视为开宗立派之作,恨之者,同样大肆批评,许多时候,更是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地步,直言能写出那样字体的人,多半是个阴柔之辈,字体更是完全脱离了书法的根基,只剩筋骨,而无皮肉,奇丑无比。
不过随着‘瘦金体’的流传,《临江仙》同样不胫而走,可是对于这首词,却更多的则是欣赏,词中大气磅礴,以及豁达的人生态度,早已成为不少文人墨客所向往的境界,就是一贯古板的腐儒老者,都不吝夸赞。
当然,里边不乏也有一些看不惯的,将对‘瘦金体’的排斥,牵连到了其中,一并抵制了起来,而从文学性的角度进行批评,说此人华而不实,只会些诗词小道而已,要论到做学问,那就差的远了。
并且,从那两件之后,苏睿之名犹如石沉大海般,完全没了音信,更是受到不少猜忌,说此人只是昙花一现,一词一字后,已是江郎才尽,恐怕早已躲在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不敢再出来献丑。
趁着欣儿去取尺子的功夫,周凝这才细细品味了一番苏睿的这首词,因为是祝寿应景,自然没有太过惊艳,不过若是要品评起来,也算得中上之作了。
《水调歌头》
玉水灵山地,燕寝亦书功。
邦人耆老,诞弥佳节以词通。
尔岂知吾恺悌,我乃因君谈笑,祝寿酒杯同。
箫鼓少人会,歌舞为谁容。
观坐客,惊野老,笔如风。
个般酬唱,诏回应上玉华东。
多少家传经济,留与孙谋持守,出处信何穷。
唤起千年调,分付一车公。
周凝轻轻读了几遍,连连点头,她本就出身书香,又饱读诗书,诗词的好坏,第一眼便是能看出来的。她心中不禁暗忖,当初读了那三句诗,便觉此人文采斐然,只是无缘结识,她便回了益州,可却是万万没想到,再相见时,此人已沦为乞丐。
当苏睿刚才说出自己补不出最后一句时,她已有些怀疑当初的判断,可如今再看这首词,此人之才,果然如当时所想,而他刚才,也定然是怕被认出来严毅的身份,才不愿补那最后一句,只是……
想到此处,周凝再次轻叹一声,只是可惜了一身的才华,却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如今,也只能祝愿此人,能早日脱离当下的困境,早日振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