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有恶报,善有善归。
由此一提,冯大很快想到当初主使污冯三清白的幕后之人,不由问了问,奈何夜十一却是打着太极,丝毫不透半分。
隔日冯大特意提前一刻余钟下衙,前往户部大门外堵马文池,觉得他拿人家徒弟没法子,总能自人家师父这边下下手。
岂料马文池当场就给冯大泼了一盆冷水:“我那徒弟,亦是你夜大表妹,她的脾性,你还不清楚?但凡她决定不说的事儿,谁能撬开她的口?”
冯大瞪眼,他就不信马文池会半点儿风声未闻:“你就说,你说不说吧!”
还挺横。
马文池笑着拉着冯大上马家大车,此大车不过是他自车马行购得的普通大车,舒不舒适另说,倒是胜在宽敞,二人同坐,尚有余地。
冯大小厮来福坐在冯家大车跟在马家大车后面,马文池买了大车后却未雇车夫,只得小厮守望顶上,守望驾车娴熟,便是过热闹街巷,亦十分平稳。
“你所言之事,当初亦涉及十一,虽逃过一劫,做为师父,我却不能放过那等有折辱我徒之心的人。”马文池轻叹,“我查过,一无所获。”
当时为冯三清名想,不管是幕后之人,亦或夜十一莫息等知情人,皆在事后大清扫,那晚事发途经之地,及相关人等,待他知晓想查个一二,已然不留半丝痕迹。
“一无所获?”岂非同他一般,冯大惊诧:“大表妹真的不曾与你透露过半分?”
“不曾。”马文池神色凝重,“想来那背后主使,身份不简单,十一纵是晓得,亦在筹谋之中,并未动手。”
冯大不再言语,目光沉沉。
马文池想着冯大一进车厢坐下,便先同他说的关于冯三的亲事儿,不觉慰之道:“既十一说了‘恶有恶报,善有善归’,你且宽心看着便是。”
沉默半晌,冯大忽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你在饲机动两广总督?”
“嗯。”马文池借夜家的势欲动杨拣,便没想瞒夜家人,冯大自然也不必瞒。
良久,冯大道:“姑祖父与二表舅竟会同意……”
“自杨将军逆谋败露而亡,杨家便与夜家誓不两立。”马文池知,当初杨二爷官职被撤,虽有皇上刻意为之,其中亦不乏夜家暗下推了一把。
冯大怔怔的,他也是事发许久后方知,当初杨将军之死,实则乃出自他大表妹的手笔,为的便是替夜家谋得董家此将门相助。
复又想到夜十一于冯三亲事儿的言之笃笃,一声叹息自他喉间溢出:“你说得对,我且宽心看着便是。”
殷掠空气喘吁吁地跑了两条街三条胡同拐了四个弯,终于把在巷子偶遇的花雨田给远远甩开。
她抹了抹额际的汗珠,心道追捕逃犯都没这般累。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身后传来十足哀怨的声音,教刚以为避过去的殷掠空吓一大跳。
她慢慢转身,万分尴尬地看到不知何时追至她身后的花雨田,微启唇畔,竟是一字也答不出来。
“幼时,我命运坎坷,家灭族亡,幸而得存,却自此流浪。”花雨田负手而立,与殷掠空隔着几步,这几步仿若千山万水,似是回忆着什么,他眸光略带恍惚,与点点微不可见的愉悦:“魂无所依心无所向时,我在灵秀山遇到一小女娃儿。”
“灵秀山?”殷掠空惊讶出声。
花雨田眉眼俱是温情蜜意:“灵秀山上玉秀庄,门前石阶,我与她同坐闲聊。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儿,是她对我说……”
殷掠空记忆中被遗忘的某一处被触动,模模糊糊的旧事儿影像似洪水般回流,汹涌迅猛,令她措手不及,直呆在原地。
春暖花开的时节里,自小被忽略习惯的她只有到玉秀庄里,与恩师红夷子学雕刻之功,方能得片刻安宁,及被重视的窃喜。
在那样心平气和的年月里,有一日清晨,她刚踏出大门伸展着小身子,不料未下石阶,便见一俊美少年站在石阶下,挑着眉斜睨着她。
那年她方五岁,而他年十七。
如今她年十四,他已二十有六。
五岁时的记忆,匆匆又模糊,她会忘实属正常,倘非他此刻说起,她大约会忘个一辈子。
“男儿志在四方,纵无四方,一两方总该有的,你且年少,切勿自弃。”
她说的?
好似是她说的。
那会儿初见他,觉得该是谁来求她师父手雕之人,不禁上前与他攀话,后得知他并非求玉雕之辈,纯属闲游逛到玉秀庄门前,她还讶了好一会儿。
也是那时年幼,未曾细思,只觉得此人长得好看,所言又是她往前未曾听过之语,甚是有趣,便童言童语与他胡乱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也不知是谁起的话头,总归那时气氛不太好,她便摆出一副小大人模样,学着师父平日里教导开解之词,一本正经地同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儿。
未料,她自个忘了,他倒是记牢了。
“当时我想,这么小的一女娃儿,竟也能说出这般道理来,我甚好奇能养出此等女娃儿的是何门户,尔后查得,竟是商户殷家之女。”
见殷掠空怔怔地看着他,似是陷于回忆中,亦有恍悟了然,花雨田迈前几步,与她近在咫尺:“毛丢,莫再躲我。”
殷掠空听着,盯着眼前华服,华服之下是怎样的一副冷硬心肠,她听得多了,却从未真正领教过。
他待她,除却最初交易的互不信任,与八仙楼的那次意外,自来皆是好的。
“枝木……”躲不躲的,殷掠空仿若未闻,忆说起一件旧事儿:“对了,那时同坐在石阶上,与你我初交易时一样,你也是拿着匕首慢慢将一枝木削尖,我问你为何要这么做,你说是为了自保……”
自保此答案,那时她没听明白。
此刻想来,那时他已入宫去势,宫里虎狼之多,一不小心,便是死无全尸,将枝木削尖,以已身为利刃,只为自保,此闲来习惯约莫与他自小家破人亡有关。
想着,殷掠空抬眼,望进花雨田一瞬不瞬看着她的眼里时,不由多了几分心软。
花雨田苦笑,手抬起轻轻覆上殷掠空的双眼:“丫头,你不必同情我,我要的,可不是你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