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庆一刀命中,却并未立即收势。
刀锋向右平拖,势满之时陡然一翻,向正在高空缠斗的穆典可与穆门杀手劈了去。
这才是完整的一刀。前半刀杀了祖朋晷,后半刀留给那两个杀手。这也是良庆为什么放弃最便捷的竖砍,采用横劈式的原因。
自然,他敢这么做,也是源自对自己刀法的自信。
良庆的刀没有过多炫美的技巧,甚至于连个像样的刀法都没有。
劈砍缠滑抹截展,剁钩擦铰,无非就是这些平常的招式,经过反复练习,揣摩,实战,体悟,再练习,便被赋予了种种神奇的变化与组合,在任何时候,都能以一种最恰当,也最具杀伤力的形式出现。
大道至简,刀法亦如此。
快,就能杀人;变,则无物可缚。这是最简单朴素的道理。是良庆无数个白天黑夜里,一刀一刀练,又一刀一刀地领悟出来的。
磅礴的刀气在两个杀手背后炸开了。
而早在良庆挥刀砍向祖朋晷时,穆典可就已做好了撤退的准备,改攻势为守势,只等这一刀来,迅速撩剑与两个穆门杀手剑尖一接,飘然退走。
两位杀手疾追之时,刀气便一丝儿不漏地全打在那两人后背上。
到了良庆这个段位,对付普通江湖客,飞花落叶皆可杀之,更弗论刀气。
可穆门杀手不是普通江湖客,仅这些是不够的。
良庆一脚踏碎虚空,奋身向前,长刀递出,直接捣碎了一名穆门杀手的脊骨。
同一时刻,穆典可去而复返,利落地切断另一人的咽喉。
配合得天衣无缝!
收剑回落时,穆典可见良庆朝自己看了一眼,目露激赏,嘴角隐约,似有笑意。
不禁一愕。
再看去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快得像错觉。
见穆典可与良庆安全汇合,常千佛才放心,双掌挥出,脱开两名皇家刺客的缠杀,一退出了禁军的势力范围。
他本来也没打算以一己之力,突破王玄与众多禁军的防守,杀掉祖朋。
祖朋晷一死,祖朋就成了皇家兵团唯一的希望。
虽说目前在四阵童的合力对抗下,祖家兄弟并不占优势,但起码还能勉强维持住局面。若两人都被杀了,下一辈里又挑不出能当大任的,祖门子弟群龙无首,必将一路溃败下去。
届时让常千佛控制住八阵图,他们全都要成为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王玄此行带来的兵虽然杂,但出发前全都是签过生死令状的,战场之上须得听他统一指挥调配。
是故一声呼喝下,无论是原本就属他管制的禁军,还是大内刺客,他国强手,令到立即弃战回援。
几百人在王玄和颜华伍等人的指挥下,围着祖朋,迅速结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圆阵。
此阵相对于锥形阵,冲轭阵等其他常用的冲锋阵法,圆阵胜在中规中矩,没有格外突出的优势,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缺陷。是最合适防守的阵法。
且参与组阵的,还都不是普通士兵,而是刘颛倾一朝之力汇集起来的高手。有像居于崇兀、拓跋燕那样声名远扬的江湖名士,也有不为人知,但在各自领悟修为已至登峰造极的无名宗师。比如说,张笠。
而像张笠这样,既不用承荫祖辈,也不用实干利民,只需要把自己锻造成一把杀人利器,就可以拿着数倍于朝臣的俸禄,风光显赫,荣及一族的不在编的皇家侍卫,还有很多很多。
这是刘颛留作自己保命用的家底,不知道是听了哪位大臣或公公的教唆,竟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掏了出来。
为了能够躲过明宫的眼线,刘颛特意赐王玄一块见之如见天子面的令牌,许他便宜行事。
又给他配了三个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军师。
事实上,那三个军师确实有本事。除了方显的虎骁营苍蝇难进,城北的永定军,太医署,包括颖水南温家、滁州各大粮商的运粮车队里,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进了皇家军团。
随后一小支一小支地抽离,直到决战前两天集合完毕,当中竟无一人察觉。
但令王玄感到意外的是,庐陵祖家带了上百护阵兵,之前并未向他报备,寻求保护。却也躲过了徐攸南的“随风潜入夜”探查,安然渡过这么些日。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一只背后运作的手,与明宫较量已久,对徐攸南和他的“随风潜入夜”相当熟悉。
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常家堡,就只剩下穆门。
金雁尘指出颜华伍是穆沧平的人时,王玄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相信了,只因心中存疑已久。
现在他可以断定,刘颛拨给他的三个军师,就是穆沧平的人。就连刘颛的身边,也潜伏了不少穆门的人……
一场荒谬的战斗!
王玄沉着地看着明宫与常家堡的两路高手在外围集结,表面平静,内心却滋味百转。
他如今却羡慕起这些素日里瞧不起的江湖客来。
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何等爽利!
而他,稀里糊涂地被人牵着、驱赶着往生往死。忠的是个什么君,护的又是哪个主?
“常千佛,你也要叛吗?”事到如今,他已无退路:“就为一个魔教女子,你就弃整个常家堡于不顾?”
“壮士言之有谬。”常千佛淡淡说道:“以臣乱主方为叛,江湖械斗而已,何以夸大至此?”
王玄一愣,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常千佛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承认他们皇家兵卫的身份!
确实,此一行除了部分禁军以外,其他俱是非在编在册人员。
而他这个最具身份的禁军统领,为了掩藏行迹,自离京那日就不再穿着制式官服。他现在的打扮,完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江湖客。
常千佛咬死不认,那他杀的不过就是个冒充禁军统领的乱臣贼子而已。
王玄看着眉眼照旧温和的常家公子爷,后背攀爬起一股凛冽寒意。
竟仿佛是头一天认识他。
金雁尘握刀站在另一翼,闻言眼微垂,一丝一毫都没感觉到意外:看吧,羊皮早晚都会揭下来。装个什么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