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义高烧多时,身体倦乏,搂着金雁尘的脖子,喃喃说着些不连贯的儿话语,忽然没了声音,金雁尘低头看去,只见姚义眼皮垂下,鼾声细细,已然香甜入梦。
他抱着怀里小小软软的一团,听着那细小均匀的鼾声,心中久违地柔软。一时竟舍不得放开手。
阿西木年事已高,说起话来便有些含含糊糊。一些行医专用的术语金雁尘也听不懂,听了半天才算是听明白大意。
姚义这一伤,想要彻底恢复是不可能了,只能寄希望改善一二。
阿西木没辙,常千佛能做的也有限,怕是常纪海亲自来了,也未必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金雁尘心头阴郁,沉默地望着帐外萋萋荒草,就这样坐了多时。
见瞿涯踩着大步往这边来了,这才起身将姚义到塌上去睡,又嘱咐阿西木好生照应着,走了出去。
瞿涯行迎上来,说道:“在一里外发现带猎犬的探查兵,已经解决掉了。但我估摸着,容翊的人马应该离这不远了。”
金雁尘问道:“霍岸回来了吗?”
瞿涯道:“还没有。不过传了信来,永定大营昨夜确实哗变了。”
金雁尘心中略安,霍岸做事,从未叫他失望过。
军中哗变不是小事,容翊得稳住军心,暂时应当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们。
遂道:“你再加派些人手盯着,有异动随时来报。”
穆典可重伤在身,不宜辗转,能不动便不动。
瞿涯应下。
金雁尘又问:“此事你怎么看?”
昨夜一场恶战,容翊方伤亡惨重,饶是如此,仍然紧追着不放,可见对自己这颗项上人头是志在必得。
瞿涯追随金雁尘多年,彼此心灵默契,不需金雁尘多说,便深知他意,道:“不是大仇,就是夙仇。”
金雁尘心头乍一凛,原本还有些模糊的念头,经瞿涯这么一句“不是大仇,就是夙仇”,顿时清晰明朗起来。
他蛰隐关在多年,与容翊并无仇怨。那便是夙仇!
金雁尘直觉胸口如有大石碾过,闷压得难以喘气,闷极生疼。
夙仇……他一身的仇怨,皆是夙仇!
只失神了一小刻便稳住心神,问道:“徐攸南呢?”
徐攸南管着情报,又擅长揣摩人心,她他知道的应当更多才是。
瞿涯道:“他去看姑娘了。”
金雁尘脸色大变,不等瞿涯说完,便转身大步冲了出去。
瞿涯愣了一愣方明白过来,提步跟上。莫非徐攸南时至今日还没放弃加害穆典可的心思?
金雁尘一路狂奔到了可毡帐前。
鬼若和鬼相守在帐外,见金雁尘黑沉着脸冲过来,正要上前行礼,就见金雁尘一个箭步窜到门口,一把掀起了帘子。
穆典可正倚着软靠听徐攸南说话,闻得门前动静惊讶地抬起头来,神色虽说恹恹的,人却是安好无恙。
金雁尘大松一口气,在胸膛里扑通乱跳的一颗心至此才停当下来。
转头看去,只见徐攸南半张着嘴望着自己,想来是正说着话,叫他的突然闯入给打断,眼中一抹笑意含着玩味与嘲弄,倒不知是笑话他,还是笑话自己。
不等金雁尘开口,徐攸南拂了拂袖子,悠悠然起身,笑道:“六公子这般着急,可是有要紧的事情?”
金雁尘满面慌张落了痕迹,自难掩饰,便顺着他的话道:“容翊派人找到了这里,你去安排一下,我们须得迅速撤移。”
徐攸南心里明镜似的,想金雁尘也是蹚过尸山血海,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何至于被这么点小事吓得慌了神,他是怕自己趁穆典可病弱时对她不利吧?
心头感慨,面上却是若无其事,笑道:“好。”
袍袖摆拂,翩然去了,全然不像个重伤在身的人。
毡帐内只剩下了金雁尘与穆典可两人,气氛不可避免地僵冷下来。
这些年,两人少有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互怨互怼久了,不起争执不吵上两句,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同对方说话了。
沉寂良久,最后穆典可先开了口,道:“你以后,不要再这样莽撞行事了。若是再有人拿我威胁你,你不要妥协,我不会怪你。”
金雁尘眼眸骤黯了下去。
他长途奔波而来,在她眼里,只不过是莽撞行事而已。
穆典可垂着眼帘,看不到金雁尘眼里沉沉的哀伤,顿了顿,又说道:“你的命,比我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金雁尘想起昨日在阵前,她对他说的那句,你是金家唯一的血脉,心中自嘲地想,他的命之所以重要,便是因为他姓金罢?
这世间之事,果然都是公平的。
当年他狠了心,绝了情,害她流干眼泪,寸断肝肠,今日她便要还他以同样的疼痛。
只是又能怪谁呢?终究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忽然问道:“你会跟常千佛走吗?”
穆典可叫金雁尘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愣,抬头盯住他看了片刻,说道:“不会。”
她平静而笃定地答道:“我不会跟他走。我只是个不祥的人,何苦来哉去祸害他?”
虽然竭力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平静,然而语气里的失落却是遮不住,眸光暗淡,让她本就苍白的脸颊看起来更加地凄清楚楚。
“此行别后,我大概是……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你放心,我会在人前好好扮演好你的未婚妻子,不让玉儿有危险。”
金雁尘心中晦涩难当,口都是苦的。嘴唇几度开合,终是说道:“那就好。”
他原本还想问她,为什么要替他挡那一掌。现在看来,却是没有问的必要了。
三四月的天气最是多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艳阳天,这么一会功夫便暗了下来,天边彤云密布,山雨欲来。
金雁尘走出毡帐,在帐外驻足良久。但见浓黑的云层上,银蛇般的闪电骤然一现,照得天地间一亮,随即轰隆隆的声响传来,春雷在天际炸连成一片。
每逢断肠日,雨至如有信。
大雨被风吹得斜飞起伏,像不定的珠帘,掀起天地间大片晃动的光影。
四个精壮的轿夫抬着一顶青布小轿在泥泞的山路上健步如飞。
轿子停在了山谷外半里地。
行走在最前面的中年身探身向着轿子里说道:“爷,前面就是了。”
一道慵懒的嗓音自青布小轿里传出:
“就在这等着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