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出了众兵士的耳力范围,穆典可这才小声问道:“你得罪了方显,不会有麻烦吧?”
常千佛想了想,道:“会有一点,但是没什么要紧。”
见穆典可将信将疑,面带着疑惑,他语意顿了下,说道:“有些事情,我现在不方便同你说,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穆典可并没有窥人隐私的习惯,见常千佛说得郑重,那必是了不得的大事了,遂不再细究,“嗯”了一声应下。
到底不放心,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要紧吗?”
常千佛笑了起来:“真的。你还信不过我吗?”
穆典可道:“自是信得过的,可是……”
那可是公然抗命,且众目睽睽之下打了朝廷一品大员啊。
穆典可担忧之余,心情却出奇地好。
常千佛为她做的这些事,她并非多么需要。凭她和梅陇雪的身手,带着唐宁突出重围也不是做不到。
但她却很享受现下这种情形,躲在常千佛身后,凭他来安排一切。
这种被人照顾,被人呵护着的感觉,实是很久没有过了。
常千佛笑道:“哪有那么多可是?只不过嘛,方显丢了面子,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估摸着,百十来下的一顿板子,我肯定是跑不掉了。”
他低下头,冲她眨了眨眼,黑亮的眸子中如有星子闪耀:“不如这样,你说几句好听的话我听。我挨板子的时候,想着你的话,就不疼了。”
穆典可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这回不是胭脂红,是胭脂都盖不住的红。
“……你还说你是正经人。”
常千佛悠悠地笑:“这个嘛,得分时候。”
穆典可当然不会傻得去他问怎么分时候,加快了脚步,闷着头往前走。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常千佛眼底笑意更深,大声叫道:“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哎,典可,你等等我。”
穆典可进门正对上黎安安一脸促狭的笑容。
祺玉轻咳了一声,转过头装傻。
梅陇雪则是一脸迷茫地望着自己。
穆典可顿时就想转身把常千佛给丢出去。
她又没绑着他的手脚,他自己跟上来不就完了?非要嚷嚷得一屋子人都听到,这是安的什么心?
常千佛没给穆典可秋后算账的机会,进了门,那副痞痞的神气就收了起来,正色嘱咐黎安安道:“你跟容翊那边的人约好了在哪里接头,最好画幅地图出来,先让陈小姐先熟悉熟悉,一会要是走散了,她能自己找过去。”
黎安安二话不说地寻纸笔作画去了。
常千佛问祺玉道:“酬四方里的院落,可有设置机关暗道,或者自毁装置之类的?”
祺玉心想我的爷爷,我要知道什么密道,早帮你把这胆大包天的姑娘送出去了,还用留在这里担惊受怕的吗?
摇摇头,道:“没有。”
常千佛也觉自己问得多余。
留仙居内就算有这种设置,也应属于机密之事,不是祺玉这种级别的人能知晓的。见穆典可面有疑惑,解释道:“以我对容翊的了解,他不会支持方显贸贸然兴兵来搜,但在西陵湖的搜查结束之前,他也不会叫方显撤兵。
相反,他一旦相信了方显的话,还会往留仙居增派兵力,暗处监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在搜查结束之前,制造混乱,趁乱把陈姑娘送出去。”
穆典可明白了,一旦留仙居出现大混乱,外面兵丁人仰马翻。唐宁趁机逃出去,方显抓不到把柄,自然也无法定他们窝藏逃犯的罪名。
可是这场混乱要如何制造,却有讲究。既不能太刻意,又不能留下痕迹,须得事后能撇干净才行。
祺玉脑子活络,立马想出点子,道:“莫不如放一把火。春日起东风,东边住着的都是贵人。只要火势一起,外面那些士兵必然忙着救火,顾不上抓人了。”
常千佛闻言不禁看了祺玉一眼,此人机巧,行事又大胆,假以时日,绝对是号人物。淡淡道:“纵火之事太大,不如再想想别的法子。”
他不是没想过放火,以常家堡的财力,即使把整个酬四方都烧了也赔得起。可是当年穆典可出逃洛阳,便是跟穆家的一场大火有关系。
他不知道穆典可是怎么躲过了那场烧红了半城天空的大火。但他是个大夫,深知这种儿时的创伤极难愈合。
方才祺玉说到纵火时,穆典可的脸色分明是白了一下。
不到性命攸关,万不得已,他不愿用这种法子。
祺玉心中暗自纳惑,看常千佛刚才揍方显的那股张狂劲儿,不像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啊。怎么这会儿反倒退缩了?
想了想,又道:“常公子刚才问的自毁装置,也不是没有。今春雨水足,伏练河的水位上涨不少,若能溃堤放水,倒也能制造一场混乱,把驻军引开。”
常千佛再度朝祺玉看了一眼,只是这一次,眸中有异色。
褀玉此人,心思太狠毒。
挖堤放水,那就不是制造混乱的事了,是关系到上百上千人命的事了。
祺玉在酬四方里谋生,里头的人俱是相熟之人,提出这样的建议竟然连眼都不眨一下,可见其心肠之冷硬。
常千佛自是不会同意,说道:“也不可。”
祺玉自以为提的点子都还不错,却接连两次都被否决,心有不悦。但他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再有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
倒是梅陇雪忍不住了,道:“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那要用什么法子才好?要不然,我出去跟他们打一架?”
穆典可给梅陇雪叫了一天的娘,也有些进入角色了。此时看着一脸斗志的小姑娘,就像亲娘看着自家的笨孩子,颇有些无奈,道:“你去训蛐蛐吧。”
穆典可双眼一亮:“真的吗,娘?我真的可以训蛐蛐儿去了吗?”
她训蛐蛐训得好好的,被黎安安叫到这里来。早就坐得无聊了。一见穆典可点头,起身欢快地跑开了。
“谢谢娘!”
所谓训蛐蛐,就是关起门来,放着公鸡满屋子啄食蛐蛐。再在公鸡腿上栓根绳,人在旁边看着,看着要啄上了,就提一提绳子,不让它得手。
如是几番下来,两只饥饿的白公鸡焦躁得乱扑腾,一屋子蛐蛐儿也吓得魂飞魄散,到处乱窜。
梅陇雪倒是玩得兴致勃勃,隔着好几间屋子都能听见她兴奋的大叫声:“小黑快跑!”“小红这边。”“来了来了。”“哈,吃不到!”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吃好玩好,万事不忧愁。
穆典可低头思索了会,说道:“就按祺玉说的,纵火吧。”
常千佛道:“时候还早,还有别的法子。”
穆典可摇摇头道:“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抬头望着常千佛,眼里有信任,有感激:“你放心,我没问题。”
见常千佛仍旧锁着眉头,她故意做个轻松的样子,仰脸冲他一笑,脸颊露出两个浅梨涡,一层层荡漾开去。像江南三月,被细柳枝拂乱了的春水涟漪。
这涟漪映到常千佛眼里,也乱了他的心。引心头一阵轻微战栗。
“不是还有你吗?”她望着他笑:“你不会让我受伤的,对吧?要是我跑不动了,你就背着我跑。”
常千佛心头便是一软,满目都是怜惜,说道:“好,我背着你。”
多希望,能从此,一直都背着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