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船的时间到了,所有人都按时上船,看着船舷离岸,就算是前途未卜,可总算是有莫名的踏实和期许。
只是苏郡格的房间里却空空如也。她本就没什么行李,现在更是只扔了一个箱子在船舱里,里面的衣服用品还很齐全。林嫣来找她闲聊的时候,发现她不在,以为去方便了,可是左等右等,半个多小时下去了,还没见人影,就不能不能着急了。
苏郡格上了船,却又悄悄溜走了,谁都没有惊动。
箱子里有她留下的一封信,林嫣看了自然会明白。
而她,毅然决然要去找齐昱,生同衾,死同穴,现在是她最大的希望,就算是不能如愿,她也要把他的东西带回去,要么是军装,要么是遗物,要么是骨灰……
邵震还在,艾丽斯还在,联系上他们就可能找到齐昱。
苏郡格所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高桥圭也非常迫切的想让人来找齐昱。
躺在那里的那具烧焦了的尸体,面目全非,到底是不是齐昱,他心里没数。
所以苏郡格找齐昱也不用大费周章,但是有一点他不太能确定到底是该给齐昱的哪位夫人送信更合适,苏郡格还是谭芷檬?
然而正在高桥圭将齐昱阵亡的消息昭告天下的时候,谭芷檬在重庆被飞机轰炸身亡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毕竟谭家是大户,出了这样的事情当然会有轩然大波,谭芷檬随着谭家东一起跟着政府去了重庆,之后便又去了尼姑庵里,却不想日军轰炸重庆,连带着尼姑庵一起也给炸了个粉碎。
谭家东得了消息去收尸的时候都不知道这满地的碎渣,如何才能拼凑出他原原本本的闺女。
呼天抢地的一番痛哭,谭家东至此就遣散了家里的佣人,开始了闭门谢客。
五日后,谭家东的大儿子从东北回来,敲门没敲开,最后翻墙进入,才发现他上吊自尽了。
在这个春日明媚的季节,却过着最凄惨的日子。
谢景居手里的消息一向都是最快,最准的,他接到这个消息,也只是一时的伤感,本就是远亲,伤心不起来,更何况他还是自己顾命要紧。
织田御香也不是第一次对他下手了,上海的暗鹰组织已经重新启动,跟踪与反跟踪,暗杀与反暗杀,他们之间不止较量了一次两次了。
要不是用忙于这样的周旋,苏郡格在上海的时候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
齐昱阵亡,与谢景居来说,就是天大的喜讯,他与林承不同,他可以丝毫不用良心谴责,更不用掩饰内心的矛盾与纠结,就是想得到她。
恰好苏郡格最近正在艾丽斯那里,跟着和平救援组织一起住着,她还要等着见邵震,谢景居就有的是机会。
但是这次,谢景居想换一种方式,北平的时候,他真的是急功近利了,说实话,不该下药伤害她,可是自己那个时候就是猴急,没想到后果,更没想过林承横插一杠子。
“怎么会是你?”苏郡格被骗出来,见到了西装革履的谢景居,他身后还有两个黑色中山装,带着墨镜的人。
“你应该不意外才对。”谢景居就这么将苏郡格给堵在了死胡同里,他背靠着墙壁,抱肩斜靠着,“我可以用最快的速度送你去找高桥圭,你不走,应该就是想要到齐昱的尸体或者遗物吧。”
“……”苏郡格实在是不想见到谢景居的德行,把目光瞥向他处,也不回答,反而是一副不屑样子。她到现在都记得谢景居在北平是怎么对待自己的,要不是林承及时赶到,这辈子她都不能面对自己。
“高桥其实也等着有人能给齐昱验明正身,不过,就怕你真的去了,高桥是不会放过你的。你说是不是?Susan?”谢景居直起身子,往苏郡格这边走了过来,慢慢靠近她,他以为那股子淡淡的茉莉香会幽然的飘了进来,然后沁人心,只可惜什么都没有。
“条件是什么?”苏郡格问。她镇定自若,甚至透着绝望。
“条件……”谢景居突然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竟然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看着她的样子,怎么就提不出来条件了。乘人之危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做过,可是这回怎么就心软了?一个刚刚死了男人还带着孩子的寡妇而已,不过就是姿色上乘,心有七窍,却让自己迷恋不已,现在竟然还起了恻隐之心,谢景居不再说话了,摆了摆手,“你走吧。我安排车,送你去。”
“那就谢谢了,等你想好了条件再提出来吧,我会履约的。”苏郡格低着头从他的身边经过,也没有放快脚步,就那么的四平八稳。
谢景居明显感觉到她没有生气,面对齐昱的死亡,她的灵魂已经被抽干了,所以她问条件,也就是不会再去在乎了。
如果现在提出来要她的身子,她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甚至心甘情愿的就躺在床上予取予求。但是自己怎么就有了这份不一样的心?他就想帮帮她,很单纯的那种。不用她陪笑,不用她陪睡……
谢景居哑然失笑,自嘲的暗想:只可惜,他现在也没有这样能力了,自己身为一个男人却早就是个摆设了。
见了谢景居之后的第二天,苏郡格就被接到了高桥圭的指挥部外面,谢景居说到做到,还真是守信用。
苏郡格做好了所有被羞辱的准备,她一身素缟,发间插着三朵白色的茉莉花,戴孝而来。
高桥圭站在指挥部的外面,亲自迎接,可是那表情轻蔑而挑衅,就等着苏郡格出现,谭芷檬死了,就剩苏郡格了。而且依照他所获取的情报,苏郡格想比谭芷檬对齐昱的感情更深,要不然也不会为他生三个孩子。
“请问,您是哪位?”高桥圭的汉语能力进步飞快,这样简单的问答他说起来还是顺利的,苏郡格听起来也不费劲。
“齐昱的妻子。”苏郡格站定脚步,抬头仰视高桥圭的锐利目光。
“你?是齐昱的妻子?那么谭芷檬是谁?齐昱真的是……”高桥圭突然想不到用什么词更合适了,目光寻求一旁翻译官的帮助。
“艳福不浅。”翻译官立马心领神会,用词恰当好处,却还带着嘲讽和讥笑,连一旁的人也都跟着起哄嘲笑。
死者为大,这就是对齐昱的最大不尊重,苏郡格听在耳里,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知道,有多少人都在说齐昱为了军权,休了糟糠之妻,另娶谭家大小姐,背信弃义就成了一张标签贴在了齐昱的脑门上。
“他只有我这一个妻子,只有苏郡格一个人是他的妻子,看这个,是我们的结婚的登报声明,认识中国字吗?看清楚了吗?”苏郡格一张报纸举在高桥圭的面前,然后又塞在了一边翻译官的手里,“有空翻译给你的主子听,免得他不认识字。”
翻译官打眼一看,这竟然是苏郡格自己刊登的一个声明:自今日起,原配妻子苏氏与齐昱将军恢复婚姻关系……
“领我去见齐昱的尸体!”悲愤交加,五味陈杂,苏郡格大踏步往前走,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畏惧的就这么脚步坚实的只身前往指挥部里面走去,一旁本来戒备森严的日本兵居然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路。
高桥圭顿时无措,只能被动的跟在苏郡格身后,前面一个日本军官的人着急忙慌的引导着,竟然颇为客气。
白色的厚布被揭开,这是一张完全看不清的脸,焦黑的五官全都成了黑炭,深褐色的是血液凝结,苏郡格捂住嘴巴,不是因为传出来的恶臭,而是她想抑制住自己过度的伤心。
如果此刻没有日本人在眼前,她会哭的痛不欲生,瘫倒在地,可是她不是来奔丧的,只是来领走齐昱的尸体,她就一定要撑住。
“明煊……”苏郡格咬住下嘴唇,念出这两个字来就觉得心里是绞痛的,她能感受到那种灼烧感撕裂皮肉的痛苦。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只是想站在那里哭,却怎么都不愿意再靠近,难道是自己真的坚强过分了?
“这是遗物,齐将军的怀表还有望远镜……”
苏郡格还是照旧站在原地,听着一旁翻译官的介绍。然后她慢慢的将脚步靠了过去,那股子恶臭更加的让自己难以忍受,天气渐热,烧焦的尸身搁置久了那种让人作呕的气味充斥在自己的鼻腔里。
再往下揭开白布,有些黏连,手部还有些没有烧到的地方,皮肤完好,指甲脱落,苏郡格小心翼翼的握住,冰凉凉的,就像是握着一条鱼,些许的滑腻不知道是什么体液留在了上面,这双手很熟悉,却不是齐昱的。
不,不止这双手,还有这具尸体,应该都不是齐昱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