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说得矫情一点,这凤印,想要的人得不到,不想要的人却偏偏推都推不掉。
程悠若领了旨,谢了恩,也接了这凤印,更觉得一切都已回不了头。倘若她真的如同今晨敷衍龙陵夜那般愿意“尽力一试”的话,这凤印她是绝对不会接的。但是正因为她只是敷衍龙陵夜,只是在像他从前戏耍自己那般戏耍于他,所以这凤印,她才能这么毫不客气的接过来。
萧展绫的消息灵通得很,程悠若被晋封为元贵妃不过一个时辰,萧展绫就已经到南书房去面见龙陵夜了。
“陛下说过,不论怎样,臣妾始终是这天一帝宫中,除了皇后之外位分最高之人。可是现在陛下却册封了程悠若为元贵妃。臣妾只是一个没有封号的萧贵妃,而程悠若如今也贵为贵妃,并且有着如此尊贵的封号。臣妾敢问,陛下的承诺,可还作数?”萧展绫跪在南书房,垂首定定地问着。
在听到龙陵夜册封程悠若为“元贵妃”之时,她就知道,这时候用情意去打动龙陵夜是不管用的。这时候,反而是如此一板一眼的和他谈论“君无戏言”要好得多。
“展绫”,龙陵夜放下手中的奏折,走到了她面前,道,“你要记着,朕说的是,除了皇后之外。但是你也知道,程悠若本是本朝皇后。”
“陛下,逝者已矣,陛下册封的,是觉罗宸妃,云初笑。难道陛下的册封诏书还能是假的不成?臣妾只知,陛下承诺臣妾,会是天一自皇后之下,后宫位分最尊之人。但是现在却让元妃云氏踩在了臣妾头顶。臣妾自幼追随陛下,知道陛下是一言九鼎之人。臣妾今日此来,只求陛下给臣妾一个公道。”
这一次,萧展绫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有半点儿的退让。她知道龙陵夜是绝对不会因为这名分一事而对她动了杀心的。只要她咬准了理儿,据理力争,在这件事情上,陛下自然是自觉理亏的。权势是面子,恩宠是里子。
当她没有“恩宠”二字做里子的时候,就只能狠狠抓住这“权势”二字不放。至少,还能强撑住面子。如果有朝一日,里子面子全没有的时候,那她便是真的完了。
龙陵夜背过身去缓缓踱步,半晌,道:“好,展绫,朕封你为皇贵妃,赐封号为‘淑敏’。你也知道,我朝皇贵妃向来只有一个,乃是皇后之下位分最尊者。朕今日在这皇贵妃的尊号之上,再赐你封号以昭你的尊仪,这在我天一,可是前所未有。但是你要清楚,你今生的位分,便仅止于此。你可明白朕的意思了?”
她自然明白了龙陵夜的意思。他让她位极妃嫔之首,给她自天一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尊荣,要的,就是她的安分。
“臣妾明白”,萧展绫重重叩首于地,道,“臣妾多谢陛下赐封——”
龙陵夜微微抬手,道:“起来吧。”
这一叩首之后,萧展绫却是道:“只是,这执掌六宫之权,在未立后之前,是否还会一直在臣妾的手中,请陛下给予明示。”
龙陵夜坐回长案后的椅子上,遥遥地看着她,道:“心儿对权势没有兴趣。这执掌六宫之权,即便在朕封心儿为后之后,也依旧归你所有。只是,但凡需要用到凤印的地方,你必须向程悠若请示。她同意了,你才可为之;若是她不同意,哪怕你再想要做的事情,也只得作罢,明白了么?”
萧展绫又是一个重重叩首,道:“臣妾明白,谢陛下恩恤。”
“嗯”,龙陵夜淡淡应了声,道,“若无他事,爱妃请回吧。”
萧展绫起身,深深锁了龙陵夜一眼,到底还是欠身告退。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还是停住了脚步。略一迟疑,还是回身望着他的面庞,道:“陛下,其实没有哪个女人天生就是爱权势的。但是倘若不能得到夫君的宠爱,那么权势便是她今生唯一的仰仗。若是爱与权势都没有了,等待她的,就只有被践踏而死。”
龙陵夜也看向她,眼中已有怜悯之色,道:“展绫,你的意思,朕明白。所以朕才会尽可能的给你权势。只要你安分守己,你现在所拥有的权势,会一直都是你的。”
萧展绫眼中现出一抹感激,但是却已经不敢再看向他了。因为他的眼中,只是怜悯,而不是心疼和爱。
上午程悠若刚刚被册封为元贵妃,午后,却又听到萧展绫被册封为皇贵妃的晓谕。龙陵夜在晓谕六宫的圣旨上说得很明白,日后后宫仍旧以萧展绫为尊。但是萧展绫没有凤印,但凡遇到需要用凤印来决断的事情之时,务必要向元贵妃请示。也就是说,龙陵夜用凤印和淑敏皇贵妃之位,使她们两个达到了一个平衡的状态,互为牵制,各有长短。
龙陵夜啊,你可真是够聪明的。再回到帝宫之后,龙陵夜对萧展绫的种种纵容和迁就,程悠若都看在眼里。即便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将这些放在心上,只当做一个笑话看就罢了。但是每每看到龙陵夜对萧展绫的宽和,心里还是没来由地一阵抽痛。
凤印?呵呵,其实萧展绫自己心里也清楚,后宫琐事上,能用到凤印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这凤印一事,只不过是个摆设罢了。空有这个名号在,空有这么一个口头儿的牵制。
若是萧展绫真的想要做什么事情,只消将一件大事化为几件小事,化为到不需要动用凤印的程度便可。反正只要她有心,她或许这辈子都用不到凤印。而且这后宫,仍旧能被她治理得井井有条的。
即便看透了这些,却也只是一笑置之罢了。此时萧展绫和龙陵夜做的种种举措,在她眼里,当真就如同小丑儿杂耍一般。原来,只要能将自己摘除到全局之外,只要能狠下心来冷眼旁观,想要看透一切、想要将一切戏耍在鼓掌之中,其实并不难。
前世的那段纠葛中,想必龙陵夜就是站在这个冷眼旁观的位置上,看着她在这个由他一手编织的感情迷网中挣扎吧。所以到了最后一刻,他才能够如此淡然、如此冷静。只因从一开始,他便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旁观的局外人。
此时,对龙陵夜的种种努力、种种看似的真情,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而已。因为只是冷眼旁观,所以她根本没有必要去追究他行为的动机、根本没没有必要去猜测他情意的真假。反正只是看戏而已,看个乐呵就行了呗。
只是,这倒是给了她一个去南书房查探的机会。
自从龙陵夜登基之后,她还未去过如今天一的南书房呢。也不知道这南书房中的格局变成了什么样子,更不知道龙陵夜是否也如天一历代先祖的惯例那般,习惯于将重要的东西放在南书房。因而借此机会去看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左右这几天,她必须要探出一个眉目来。而且,一定要在七月十八夜,将龙陵夜给支走,不能让龙陵夜留宿在凤昭宫。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龙陵夜正皱眉看着边关的禀报,忽而听到鲁沧海这一声低声的通传。
原本紧锁的眉心顿时舒展开来,放下手中的奏折,眼中的喜色已经快要漫出来,道:“快传进来!”
这可是程悠若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主动来南书房看他!
心儿,你说过会尽力,你果然在努力……朕知道,你是绝对不会欺瞒朕的。
“陛下……”程悠若轻施一礼,低低唤了声。
“心儿……”龙陵夜疾步上前来,将她拉至自己身前,直接把她抱在了腿上,道:“天这么热,你怎么来了?”
看到龙陵夜的满脸喜色,程悠若只是尴尬笑笑,道:“既是说天儿热,还抱着我干嘛呢?我从外面走进来,已是一身的汗了。如今被你这么抱着,身上实在热得难受。”
龙陵夜也知道这大热天儿的这么抱着一定不好受,因而只好放开了程悠若,道:“朕是见你终于肯主动来南书房见朕了,心里高兴。”
程悠若笑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的确,自从再相逢之后,龙陵夜的变化实在大得很。从前无论他心里有多欢喜,嘴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直接说出来的。
有时候,程悠若真的可以感觉得到,他是在努力尝试着打开自己的心扉,努力对她卸下所有的防备。或许,他真的想要如她先前对他那般,喜便喜、怒便怒,只在她面前做最真的自己。
可是,他这一番转变,会不会只是一时兴起?程悠若是真的吃不准。
“感受得到”和“相信”,到底还是相距了一段距离的。
而这一段距离,听起来并不遥远,实际上却隔了万水千山。
“今日天儿实在太热了”,程悠若道,“我看你在南书房一直忙到这个时候,便带了些绿豆汤来给你降暑了,多少喝一些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