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二十三四岁,穿着法门特殊的紫蓝长裙,腰间系着流苏玉带,修长身姿丰盈窈窕,双目晶晶两颊融融,右手叉着腰,秀美中透着股英气。她走到三人面前,偏偏揪住了木子云的耳朵,笑骂道:“小贼,又骗了多少啊?”
木子云没来得及回话,就见着虎子通红着脸,双手奉上手中银两,说道:“大姐,一共是一百七十八两。”
“哦?”女子扭着木子云的耳朵转了转身子,痛的木子云嗷嗷叫,那女子接着说道:“我是不是给你们立过规矩,不准再骗人了?”
虎子竟拍胸脯道:“大姐的话我是一定要听的,这都是木子云的主意,大姐你也知道,这小子天生一肚子坏水,我又心眼实诚...”
木子云踹了他一脚,大骂道:“虎子,你一点脸皮都不要了!”
木子云和李牧其实都知道虎子喜欢这女子,而这女子,叫做冯静,是法门南派弟子。法门弟子的实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弟子的家势,资产越多的家族才能负担的起施行法术所需要的名贵材料,冯静属于南派,足可以看出其家族的显贵。
说起冯静与这三人的相遇,也刚好是在这炼丹房后。那时冯静也才十五岁,而木子云几人刚刚入门两年。
那日冯静从炼丹房走出,蓦的听见房后有异响,悄悄沿着墙根转了过去。竟看见三个灰头土脸的娃子,他们蹲在个石头堆砌而成的火堆旁,一人手里抓着根脏兮兮的木条,木条上各串着只一尺大小的兔子,皮也未剥,毛也未去,就那般烤了起来。
冯静不由得嗤笑一声,走了过去,边走边大声说道:“好呀,怪不得林姐姐找不到自己的兔子,原来是被你们三个小鬼偷了来。”
三个孩子着实吓了一跳,立刻摔了木条,靠拢到一起。虎子护着两个小的,盯着冯静心里越发的害怕,他早就被告知法门的人家里都是有权势的,他们怎么能惹得起,可谁知道这跑在炼丹房后的野兔子是法门弟子养着的?过了许久,该是认了命,只好鼓起勇气低头认错,说了句:“大姐,我们...我们错了。”
另两个孩子赶忙学着说道:“我们错了,大姐。”
冯静的确是好心肠,即使家世显贵,平日里也绝不仗势欺人,见着三个孩子的可怜模样,心里喜欢的慌。不仅饶了这群娃子,还将自己家里寄来的点心分给了他们。久而久之,便真与他们交成了姐弟关系,不仅给他们买衣物,还时常聚到一起玩乐,感情越发的深切。
虎子年级最大,最先懂得喜欢之理,可自己家境平庸,与冯静相比更显得卑贱。他平日里省吃俭用,又常借钱,借了也不花,只攒在一起,碰到冯静的生辰,便偷摸买个好物,变着法子送到冯静面前,还常瞒着掖着不敢表明是自己送出,倒不是怕冯静不收,只是担心被法门其他弟子瞧见,免不得会让大姐遭人耻笑,这么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却偏偏被个穷小子挂念。
冯静松开了手,转而又捏住了木子云的脸蛋,嘴里带着愠气,恨铁不成钢般说道:“你怎么就这么顽皮呢?成日里就见着你偷奸耍滑,从没见你修行过,你瞧瞧虎子和李牧,陪着你玩,该练武时,人家一点不含糊!”
“大姐!”木子云脸被捏着,说话有点变声,“我可是羽门北派弟子,人中骄子。”
冯静呸了一声,笑骂道:“骗人的小贼里,你倒算得上第一!”转而又问向虎子和李牧道:“你们两个可有进步?”
虎子赶忙回道:“我在北派又进了三名,师傅说,我将来或许有机会达到化形阶。”接着拍着胸脯说道:“我在测生石上算过命,将来至少是天下第二,嘿嘿。”
冯静一怔,随即笑道:“那些话你也信?不过有目标还是好的,还是虎子最让人省心。李牧呢?”
“大姐我...我...”李牧一脸难堪,欲言又止,索性叹了口气,沮丧说道:“我没有进步,西派倒数,我真没用...”
“李牧,武无止境,你的机遇未到,你这般努力,早晚会有成果的。”冯静劝慰地拍了拍李牧地肩膀,转而换了副语气,对木子云厉声道:“你你你!就是你,进也不进,退也不退,就悬在北派垫底,真是气死个人!”
木子云委屈道:“大姐,我不进退,不代表我不优秀嘛,我和虎子一样都是北派啊!”
“你从十岁就是北派,你可知道五年前你进入北派,整个青山峰都为之一震,连法门长老都说羽门出了个难得一遇的天才,猜测你二十岁可进入化形阶,谁料你进了北派后这般懒散,一年不如一年!”
木子云扭头说道:“既然早晚都能化形,何必急于一时呢。”
冯静哀叹道:“你可真是坐井观天,难道你师父没告诉你,化形运术后别有洞天?”
虎子惊疑道:“化形运术不是武法和法术的顶点了吗?我知道学武和学术不同,武,练得就是武罡力气,是凡人的本事。可化形之后,武罡力气散出体外,成为武气,彼时,修行者可一跃十丈,一拳千斤,从此超脱凡人界限,不再为人。可我没听说过化形运术后,还有可学的境界啊?”
冯静摇了摇头,叹道:“对于凡人来说,化形运术的确是终点,可一旦超脱了凡人界限,那么化形运术或许就又成了起点。而且它还具有另外的意义,大姐虽然学习法术,但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术,当凡人化形运术成功,便会成为人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不仅会创造和拥有独立的武术和法术,也能够找到自身存在的意义。”
木子云听闻此处,忽然惊喊道:“活着的意义!”
虎子吓了一跳,拍了木子云的头,喊道:“你叫什么叫!仔细听大姐说!”
谁料木子云急切切的问向冯静,他说道:“大姐,化形运术,能否将这世上原本没有意义的东西变得有所价值。”
冯静思量了阵,回道:“我们听闻的许多传说几乎都是化形运术者的事迹,他们拥有了改变世界的资格,我们当下学习的武法或者法术,是前人留下来的精粹,而化形运术者却可以创造术,让原本子虚乌有的东西现世,他们或许去寻求更大的境界,或许自己创造了一个派别,总之,他们不再局限于现状,而是改变自己能够触及的一切,所以,也的确可以将无意义,或者不存在的东西变得有意义。”
木子云沉着头,嘴中不断嘀咕着:“活着的意义,存在的意义。”
从测生石算命至今,已经十年了,木子云没有像那半仙儿测算的那般死去,然而测生石上依旧空空如也,任何人触碰到石面都会多少显现出东西,可木子云没有,无论他后来尝试了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半仙儿或许是个骗子,但有一点木子云至今没有怀疑,他的存在,他的生命没有在这个世界产生任何涟漪。
五岁进入青山峰,谁也没有想到体格平平的木子云会拥有如此难得的资质,十岁进了北派,而同年纪的弟子还在东派徘徊。只是木子云心里越发的灰冷,他明明知道自己有血有肉,有亲人,有思想,可测生石算命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他每晚都要做起的噩梦,缠绕在他心头挥散不去。
甚至连虎子几人都不知道,木子云仅仅用两年时间,在七岁之时就已经达到了北派的标准,只是他绝望地认为,强也好,弱也罢,无意义的人做多少事情也无用。他想得偏激,所以内心孤僻,因为孤僻所以惰懒而无为,又因不甘再变得顽劣,活得好是辛苦。不知开心是否像自己,怨仇是否像自己,亦或是辛劳是否为自己,而享乐是否又为自己。
而如今,他得知化形竟能给他存在的理由,他可以不再是妖孽,不再是畜生,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做一个闻名天下的“人”。
想到此处,他健步如飞,飞冲出去,边跑边喊道:“大姐,我一定化形!”心中却又接道:“我不在乎自己能在世间走多远,也不想站在哪种高度,只要能证明我是我,我存在,就足够了!”
虎子和李牧瞠目结舌,虎子狐疑道:“他莫非有什么怪想法?或是做什么缺德事去了?”
冯静也一头雾水,说道:“说他‘改过自新’,我是决然不信的,这家伙怕是不想听我唠叨,真是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