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博弈
第二日夜，却是难得了月满如盘，高挂空中，垂下皎洁的月光，寒风阵阵从大河对岸卷来，好似风儿也知道，今日将有一场大战，东风如鼓，阵阵响。
在月光之下，磅礴浩荡的洛河河水从西滚滚而来，朝东逶迤而去，气象万千，令人叹为观止，两岸野林接丘，崇山接岭，大地苍茫，当真是好一副壮丽山河。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为了这片山河争逐血战。
踏着月光，迎着狂风，林东来带着寇仲、徐子陵，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只见江心中央，一叶轻舟正缓缓飘着，横在浪涛汹涌的大河中央，随着浪涛摇摆起伏，但是诡异的是，没有人撑桨，这一叶轻舟竟没被奔流的河水冲往下游去，好似定海神针一般，稳稳的镇住了浪潮。
船上坐着一位峨冠博带的老人，留着五缕长须，面容古雅朴实，身穿宽厚道袍，那怕隔着十丈之远，那怕老者是坐着的，但是寇仲二人依旧能看出老者比常人高挺，也更加伟岸如山的身形，此刻，老者正凝神垂钓，道袍随风而动，长须如龙，颇有出尘飘逸的气息。
但是最为让寇仲和徐子陵二人感到心底凌然的，却是他的一双瞳孔，原本也并无特异之处，但是隔着如此之远，老者的一双眸子，却宛如两泓深潭，又好似两颗星辰，便是皎洁的月光，也无法掩盖其中的神采，仿佛洞悉天地之间的玄异奥妙。
徐子陵道心天成，相对于寇仲，看到的更多，好似这一双眸子当中，无论星辰变幻，日月轮回，四季更替，万物演化，一切的至理都可以在这眼眸之中得到解答。
这老者凝神垂钓，只是随随便便的坐在船头，背后是银白的月光，他就沐浴在月光的柔和光辉之下，这一刻，在徐子陵的眼中，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与这条流淌在悠远岁月之中的河流交融。
在这一刹那，天与人，人与水，一静一动，完美的结合在一起，看见他，徐子陵好象触摸到了天地之间一抹玄奥莫测的轨迹。
“此人便是宁道奇。”这一刻，寇仲与徐子陵心底俱是同一个念头。
“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林东来见到宁道奇那宁静如天人合一的状态，眼中流露出一丝欣喜，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邪笑，宁道奇这般心境状态，在林东来看来，乃是一个下马威。
“莫要惊慌，为师带你们上船。”
林东来心念电转之间，却是向着寇仲和徐子陵二人传音一句，而后，林东来一步迈出，竟然踏入了河面之上，脚下便是奔流的河水，而寇仲二人身上好似有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带着他们二人随着林东来乘风而行，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轻舟的一端，没有造成任何声音。
这一艘轻舟，空间有限，承载亦是有限，按理说，林东来三人站立在一端，如此重量分布，轻舟绝对是要倾覆的，但是轻舟却是丝毫没有动静，好似林东来师徒三人如同空气一般，毫无分量。
而被誉为中原第一人的“散人”宁道奇，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到林东来三人的到来，不过，林东来却是注意到了，宁道奇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虽然其仍然凝神注视手中垂丝，但是下一刻，便面露喜色，而后好似孩童得到宝物一般嚷道：“上钓啦！”
下一刻，鱼竿上提，整条鱼竿竟吃不住引力而弯曲起来，徐子陵细心观察，却是注意到宁道奇脚旁的鱼篓空空如也，显然这是宁道奇钓到的第一条鱼，如此凑巧，徐子陵却是不信，而寇仲想到的则是，鱼竿弯曲到如此程度，宁道奇所钓到的鱼，绝对是一条大鱼，一条塞不进这个小鱼篓的大鱼。
而林东来见到这一幕，却是不禁无声冷笑：“将我当成鱼了吗，我到是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当下，林东来脚下一点。
那本就弯曲的鱼竿，瞬间弯曲的弧度更大了，几乎要将鱼竿折断了，而感受到手中鱼竿那强大的拉扯之力，宁道奇笑容不变，但是其眼神却是凝重了一分，而后钓丝缓缓离水，寇仲二人赫然见到那竟是空丝，没半个钩子。
而咬住鱼丝的鱼儿，更是让二人惊骇，那是一条全身透明，有河水构成的七尺大鱼，身上鱼鳞，鱼鳃，鱼鳍等等，栩栩如生，甚至连鱼目都还不断转动，身躯不断摇摆，却是要挣脱鱼丝。
寇仲等人骇然瞧着给扯得弯曲的鱼竿，以及那水鱼儿，俱是浑身发麻，背脊直冒凉气。
“世间竟有如此玄功！！！”
“就是不知，这是一人之力，还是师尊已经出手了。”
鱼丝在半空荡来荡去，宁道奇见到那水鱼儿，活灵活现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就真的钓到大鱼般一把不断变化鱼丝，防止水鱼儿脱钩，一刻钟之后，宁道奇终于是将水鱼儿钓到了，将水鱼儿拿在手中，不过，鱼儿身湿滑难抓。
“崩！！！”鱼丝断了。
宁道奇的神色一僵，但是很快就恢复如常，把水鱼儿解下，熟练的把鱼放进鱼篓，封以篓盖，然后朝林东来瞧来。
这是一对与世无争的眸子，瞧着它们，就好似看到了另外一方天地，那是一方无争的净土，仿佛能永恒地保持在神秘莫测的层次当中。
目光之中似乎蕴含这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从容飘逸的目光透出坦率、真诚，至乎带点童真的味道，配合宁道奇那古雅修长的面容，这一刻，徐子陵只觉得宁道奇身上有种超凡脱俗的魅力。
“道友请坐。”宁道奇面带微笑，真诚地望着林东来，柔声说道，声音回荡，好似有着一种韵律。
“谢道友。”林东来却是毫不客气地坐下，没有半点迟疑。
此刻的两人不像对立的双方，更像是一对一见如故的好友，正准备品茶畅谈。
寇仲和徐子陵二人站在林东来的身后，但是宁道奇却是注意到了，二人脚下其实是踏空的，这不禁让其留神了一分。但是在寇仲眼中，看着这番情景却是有些晕忽忽的，完全不明所以。只有徐子陵，眼神之中闪过一道亮光，似乎有所触动。单论心境修为，徐子陵却是要高出寇仲不少，同时，徐子陵有着一颗道心。
其实，在林东来带着寇仲二人来到洛河边的瞬间，林东来与宁道奇之间的交锋便开始了，宁道奇狂风奔流之中定住轻舟，林东来带着徒儿乘风踏浪，宁道奇的鱼丝，林东来的水鱼儿，水鱼儿崩断鱼丝，宁道奇抓住水鱼儿。
二者之间，可谓各有胜负，却是势均力敌，但是这等交锋当中，更重的却是精神层面的交锋，为此，以二人无上大宗师的精神力，形成了短暂的玄境，徐子陵道心触动，心有所感。
而接下来，林东来和宁道奇坐而论道，说的玄妙无比，都是道家学问，寇仲和徐子陵二人虽然听的糊里糊涂，但是对那种玄之又玄的意境，却不时的若有所悟。
而这其中当属徐子陵的收获最大。
“道友这二位徒儿都是好资质啊！”宁道奇突然说道，望着寇仲和徐子陵二人的目光之中充满了赞叹，尤其是徐子陵对道家玄妙的迅速理解，让他也由衷的生出爱才之心。
不过，宁道奇此刻出言，话里看似是赞扬寇仲和徐子陵二人，可是实则是在语言上先行出招，准备用寇仲和徐子陵二人来瓦解林东来的斗志。
林东来闻言，半点也不谦虚，满脸笑容的说道：“本尊的弟子，自然都是人中龙凤。”
林东来的不按套路出牌，却是让宁道奇失笑一声，对于林东来迥异于常人的行为而感到有些不适应，但是以宁道奇当下天人合一的心境，却是很快地反应过来，继续出招，循循善诱，好似梵音回荡一般，说道：“道友，回头是岸啊！”
“回头是岸乃是佛家说法，与道家有何关系。”林东来反将一军，话里的意思很是明显，乃是指责宁道奇有背叛道门的嫌疑。
“道有万千，我取其一。”
林东来与宁道奇的对话看似普通，但是二人话音之内，却是二人武道意志的交锋，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道心破碎，一身修为付之东流，为此，闻言之后的宁道奇，沉吟了一会，有些艰难地说道。
相对于宁道奇的沉吟，林东来却是轻松自如，继续追击，问道：“虽大道唯一，然所闻所悟不同，寻道之路自然不同，再则世间又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说法，道友以为然否？”
先前宁道奇的应答，表明他只是自行其道，遵从本心，无关乎其他。可是林东来之言，却说大道虽然唯一，但是追寻大道的道路却是不同的，说明道家和佛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能混为一体。
两人互相对视，但是二人之间的神态却是颠倒了，林东来变成了宁道奇最初的那副与世无争，清净无为的仙姿逸态，而宁道奇的目光则突然变得像刀刃般明透锋利，仿佛被林东来戳中了要害处，情绪波澜起伏。
如此开来，此番大战前的论道，林东来先胜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