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轩和琉璃正蹑手蹑脚了,谁知竟然被发现了。眼前这个女子面容显然和之前有了些差别,已经画了些妆,身上穿的也不再是粗制的亚麻布,而是稍显华丽的绸缎。
穿衣打扮很大程度能改变一个人从内在到外在的一种表现,这个女子比之刚才,好似褪去了清雅,多了一份哀怜,美则美矣,但总觉得她的美带了一些伤感。
表情还是和之前见到的那样,毫无波澜,冷静的令人心畏。
“你不惊讶么?”周子轩挠了挠头,这女人真的好奇怪,稳重的不像样子,换做一般人,遇到了这种事情,看人有人鬼鬼祟祟的冲了进来,肯定有些惊慌,要不就大叫,由此看来这里面确实是有一些隐情的。
静静倒也不着急回答,先是踱着步子到门口,把李胖子拉着腿给拖了进来,又示意他们二人坐下。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还好吧,像你们这种城市中的小孩子总有一种对于未知的想象,好奇心太盛胆子又大。但你们真能闯进来,倒也有些惊讶。”
“额,那个,其实。”周子轩想要说点什么,但原本能说善道的他,一时竟有些词穷了。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的确是多管闲事来的,年轻就是有点冲动。看见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就想去打听打听,不然当初他在会仙桥听到琉璃的声音早就吓跑了,也不会为了求证自己的想法,愣是把蜘蛛拍死了。
静静看出了他的窘迫,说道:“来就来了,像个男人一样,别找什么理由了,想做什么直说吧。”
琉璃也看了过去,放下了手中的食物,他们是来满足好奇心的,吃些东西只是捎带着的。“听老汉的意思,你是被逼迫的?”周子轩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阿叔?逼迫?”静静自嘲的笑了笑,“没有啊。难道你们废了这么大功夫就是来求证这个的,也真是够了。”
“不对,如果不是逼迫的,那为什么你看见那个人倒下一点也不紧张。”周子轩指了指被琉璃针晕过去的男子。
“我有必要和你们说么?你们以为自己是谁?”静静看了一眼周子轩那还尚且稚嫩的脸庞。
“没必要,但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真的想帮你。在我们饥饿的时候,你相信我们,并给我们提供了食物和住所,我们也想回报。”周子轩紧握了拳头,
“帮?就你们能帮我?”静静被周子轩说的笑了起来,她根本不相信这两个家伙能帮自己什么忙,不把自己搭进去就不错了,“自以为是的人总是死得很快,总以为自己有能力去做很多事情,实际上,什么都做不成。”
周子轩很认真的盯着静静,不知道她是再说他们俩还是她自己。
琉璃也微微的抬起了头,眼睛看着静静,她看见静静的手攥的很紧,虽然她表现上平静如水,可精通望闻问切的琉璃,看得出她在痛苦,这种痛苦来自于内心,被隐藏的很深,而他们两个人的出现,就好似揭开了一个伤疤一样。
“周子轩,要不,算了,每个人都有伤疤。”琉璃拉了拉周子轩,她究根结底还是不忍,便如她也有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想法和故事。
“我虽然不如你懂医术,但也明白,很多的伤口,不把伤疤揭开,永远不能痊愈,不把伤疤揭开,就算是医生也无能为力。”周子轩仔看着静静的眼睛,说道:“姐,可我们没有能力,但我们希望能有所帮助。”
静静看了看时间,和他们对视了一阵,终于开口说道:“也罢,今晚月色不错,借你们之手又逃过一劫,既然你们这么无聊想做好人,我也无事可做,那你们两个小孩子,想听一个故事么?”
周子轩已经看了出来了,从他们进入这里以来,她就已经明白他们是来做什么了,如此的冷静,这个女人不简单。聪明的人虽然让人不放心,但交流起来却容易的太多了,尽管是在这个破落的小山村中,这女人心思也远胜常人。
周子轩从开始就看出来了,她本身也是想找人宣泄的吧,不然早就强硬的给他们赶出去了,不能找本村的人诉说,可一个外人是不会坏事的,也坏不了事,因为就算他讲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当然想啊!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啊!看你忽然自己就走了,很奇怪的啊。”琉璃还是单纯,直接坦白的问了出来,她很聪明,但是这些圈圈绕绕的想法还没那么多。
静静拨弄了一下挡住眼睛的发丝,看了看窗外,缓缓的说道:“我在这个小村子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我从没上过学,如果没有他,我怕仍旧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子。回首半生如梦,半生匆匆,我凌静曾经也有过幸福,有过快乐。”
听她这么说,二人才得知,原来眼前的女子全名叫做凌静。
听故事的人永远不会真正的体会到讲故事人的感受。不知道凌静是说给他们两个小孩子,还是说给自己用以缅怀逝去的青春。
“他是一名语文教师,是我们村少有的大学生,也是十年间唯一一个学成归来的大学生,当年他回家途中在这林中摔落,那时候我遇见他。”凌静一边说着,嘴角少有的泛起了一点笑意,好像思绪又回到了那些年,回到了她的少年。
“一见钟情?”琉璃插了一嘴,觉得这桥段太老套了,他在谷里看的很多无脑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凌静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没有,当时我很讨厌他那种一点伤痛都忍不住的人,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扶回了家,才知道他也是我们村中的,学到了知识回到家乡来当老师的,随后他为了报答我给他治伤,便允我去镇上旁听他讲课。也是那个时候我才开始学习文学,成为他班级里年龄最大的学生,在那,我能看家里买不起的书,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学生们都很喜欢他,以前的学校没有老师全靠自学,或者是长辈在照本宣科,读一些读物,直到他来了,才变成真正的学校,那时候我才明白,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是真的,读一篇文章,真的能感受到那种身临其境的美景,读一本传记好似经历了另一个人生,学校的资源总归是有限的,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或许我会随他一同到大城市之中学更好的知识,看更多的书。”凌静曾经对未来也有着向往,对生活有着期待。
但随后继续说道:“金觉村的村霸李大福是村中最有钱的人,与镇上及省会都有着不小的人脉,在这村里就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他看上了一块地,想用它来盖自己的饭馆酒店,一是让镇上来往的人都到他那里用餐,二用来接待来镇上的贵宾,但总归是好赚取更多的钱。而那一块地,是村子中交通最便利的地方,就是他所就职的学校,也是,唯一的学校。”
凌静说的很慢,好似每一个字都代表着一个阶段,一段记忆。“他说如果学校没了,谈什么知识改变命运,恐怕祖祖辈辈只能与那一亩三分地打交道了,连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会知道。但奈何李大福有钱,有钱就能想方设法的买通关系,给学校的饭菜下老鼠药,学生生病了,学校也被取缔,学生都回了家。在这里李大福想要只手遮天,容易得很。终于他如愿以偿的推到了那片承载着梦想的校园。变成了一片荒芜。”
“校长妥协了,主任妥协了,但他没有。他不强大,但是他有骨气。他去静坐示威,却被人打的住了院。”
凌静叹了一口气,要论起执拗,或许她也比不上她心中的挚爱吧,“但不得不说,他住院的那一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我可以每日每刻的见到他,照顾他,那时候我便觉得他就是我的幸福,我的快乐。在他苦闷的时候我会尽最大努力让他快乐,他也接受了我。并且成为了我一个人的语文老师,我们一起交流文学,谈论那些书中的博文渊才,并创作了一些属于我们自己的作品。”
“后来,他出院了,我本想劝他在其他的地方重新开设一所学校,老老实实的过日子,教学问。但他拒绝了,我还记得他说过:自古圣贤书教会了我很多,告诉我如何做人做事,但没有告诉我如何去向那些不对的人和事妥协。
“所以他没有停止对李大福抗争,不停的去理论,多次到镇上到市里反馈和上访。”
周子轩有些感动,他总是听说文人的风骨,也认为自己也有,此时才明白,这才是真正有骨气的人,不妥协,不放弃,也只有那种人,才能培养出凌静这样气质的女子,并让她如此死心踏地。
“终于在他第三次上访被截断,静坐示威无果的时候,他失踪了,等在发现的时候,已经溺死在河里了,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去。”凌静的眼眸中,闪出了怒火,闪出了悲痛:“我去以死相逼要彻查此事,最后镇上很重视这案子也顺利破案了,但结果不是我想要的,因为杀人凶手并不是表面的那个人。”
凌静瞥了瞥门口躺着不醒的人,恨恨的说道:“他是我失去父母之后唯一的港湾,而他夺走了我的唯一,我的梦想,我的爱。”
周子轩自然知道,这两个‘他’知道都是谁,恐怕被琉璃扎针的那个人便是她口中的李大福,问道:“所以你就想报仇?”
凌静点了点头,说道:“嗯,他们那家饭店后来出了很多事故倒闭了,他也因为迷恋上我而与他父母闹僵,同我住在了这里,但这还远远不够。”
琉璃和周子轩都不是傻瓜,恐怕倒闭那些事故便是这女子策划的,而闹僵也会有她的主张。
“他是正人君子,他死了,我不是,我还活着。有些事情他不屑做,我却能不择手段。这是我和他唯一的不同。”凌静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平静,但恐怕她的心里早已构建好了复仇的蓝图。
周子轩和琉璃坐在她的对面,却觉得眼前这个凌静,与给他们做菜,给阿叔斟酒的贤惠女子不是同一人,仇恨是一道沟堑,足以将一个人完全改变。
“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你应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周子轩不能说她做得不对,只是觉得,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也或许可以选择重新开始,帮助她心爱的人完成梦想也不失为一种生活。
“离开又能去哪里呢?在这个物质的社会,别人不相信爱情,我信。”凌静拒绝了,因为她若是真想走,早就可以离开这个村子,以她的能力想要在城市中生活的更好,也不是很难,但她却走了另一条路。
“如果他看到你这样他会伤心的,他一定不愿意你这么做。”琉璃也劝了一句,并且想着如果她以后死了,她不愿意让自己的丈夫为她复仇,而是好好的活,带着她那一份一起活。
“没错,他定然是不愿意的,难道我就愿意么?那他的仇谁来报?”凌静说完这句话,眼睛变得有些血红,手指紧握的咯咯作响。
“如果用钱能解决一切,我凌静,不服!”
“不服!”
“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