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旷野之上,蔓延着无数火光和厮杀。山似乎在崩塌,地似乎是晃动,狂风在呼啸,千千万万的生灵在着黑暗中瑟瑟发抖。
天空如被墨色染过,其中有一道血红色的裂痕划过天际,当中露出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珠,无悲无喜地看着天地苍生。眼珠转动间,有无数形容可怖的怪物出现,纷纷落到地上,张开嗜血的獠牙。
天地间苍夷满目,罡风凛冽似刀,无数生灵、草木皆陆续消亡,鲜血似染料一般淌过大地,蜿蜒成河。
有人跪拜在地,朝一个方向叩首,祈求垂怜,却被狂风卷走;有人提起武器,砍向穿梭在大地上的暗影,却沦为怪物口下食物;有小部分的人则聚在一处,静默在地,在数人的引领下,口中发出祷祝声,期盼着救赎。
邵珩不知身在何处,似乎高高立在空中,俯视着大地上的一切,耳边听到地上那恸彻心扉的哀嚎,心里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愤怒在蔓延。在他身前,无数黑色的云雾翻涌似海;在他身后,是勉强还保持原状的大地山林。
就好像一道屏障将天地隔绝成两个世界,一面森森如修罗地狱,一面尚存生机却岌岌可危。
黑色罡风中猛然间有缕清风倏然暴涨,天地似有无数蒲公英状的事物随风而动,汇聚到苍穹之上,汇聚到那道血色裂痕之中。
邵珩胸腔内有一种深邃到刻骨的哀伤在蔓延,他还来不及想些什么,眼前场景一变,令他脸色铁青。
邵珩眼前似回到了废墟矿洞之外,王乐、毛高义如两具死尸,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身下淌出无数鲜血。幻魅儿美艳如毒蛇般露出贪婪的目光,玄牡情丝缠紧紧将自己裹住、缠紧,令他无法呼吸。
而那双一点点扼紧萧毓纤细脖子、在她身上游走的手,更是令邵珩怒火冲天、理智不存。萧毓清丽的脸上有泪珠留下,似烫在他的心底。
然而邵珩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一切。一股绝望的愤恨似火从心底烧起,直冲灵台,似乎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忽然,邵珩先是感觉手臂处有一股冰凉、锋锐之意浩瀚如星、奔涌如雷,涌入体内,将他体内这股燎原之火一一浇灭。
邵珩心神一清,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丹田内真气自发循着《玄元存微歌》的口诀开始运转,一口口轻盈如水的真气在丹田内四处游走,又有源源不断的天地元气加入其中。而丹田内另有一股少量却精纯无比的元气,从某个地方钻出,与其他真气汇合成一处。
邵珩自服下菁木菡萏莲子后,其中那庞大且精纯的元气从未停止过改善邵珩身体的过程。而邵珩也从未将其中元气完全的利用转化成自身修为。
此次邵珩与金丹初期修士争斗之下,真气耗尽,丹田近乎干涸,却反倒因此使得菁木菡萏莲子自发涌出,助他修行更上一层!
不知过去了多久,邵珩丹田内的真气循着《玄元存微歌》路径在体内游走,复又回归丹田,一口口仙家真气不断凝聚、散开,再九九归一。
猛然间,邵珩丹田一震,虽在睡梦之中却觉得眼前光华绽放,如曜日当空。眼耳口鼻皆有所震动,灵台一股剑意勃勃而发,灵性十足的欢欣鼓舞。
而后,邵珩好像看到有七条迷你小龙在眼前游走、嬉戏,如云似水、清莹剔透。他恍然有所悟,正想睁开眼睛,却觉得身下一空、身上一重,耳边传来有人低呼声。
“咳咳!”邵珩迷迷糊糊间被什么木屑呛到了,睁开眼仔细一看,发觉自己所躺的床榻竟塌了下去,上头支撑也断裂开来压在了他的身上。
邵珩尚沉浸在梦中所见情景中,依旧有几分心有余悸,耳边却听到熟悉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和嘲笑,如玉珠击帘一般传来:“你……睡了一觉,修为增加也就算了,怎么还这么大动静,连床都弄塌了?”
邵珩抬眼一看,萧毓蹲在地上,双手抱膝地看着他。就像是数年前那个晚上,那个未长开的少女也是这样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地问自己:“你为什么不哭呀?”
邵珩心底思潮如浪花,一浪一浪地拍过,这才想起自己是身在笑浪山庄的杜蘅院里,而不是泉北城外那个矿洞废墟之外。
王乐已无性命之忧,而萧毓更是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
邵珩听了萧毓的话,下意识内视丹田,惊讶地发现体内真气忽然窜涨了一倍有余,竟已然存了有六十三口真气,九九归一化作七团白光蜷缩在丹田之内。仔细看去,每团白光内隐约各有一条小龙形状在内游走,精纯之极,远远超过邵珩先前所有。
无论是邵珩还是萧毓都没想到,原本至少在邵珩修为达到炼气化神后才能将那菁木菡萏莲子内的元气完全化为己用。
当时邵珩在睡梦中被魇住,却是修行之人必会遇到的心魔反噬。便是旁人所言的“走火入魔”,若无天机剑及时护主,保持邵珩神识清明,只怕邵珩此刻早已在睡梦中陷入了神识狂乱。
而修行之人每个修行阶层,都必定要经历心魔反噬这一关。
若抗不过,则或爆体而亡,或神识错乱;渡过之后,自然而然会修为有所增加。
正因为如此,先是邵珩被幻魅儿连续逼进绝境,后有邵珩渡过心魔关隘。于强压之下最终刺激了菁木菡萏莲子内的庞大元气,在他沉睡放松之时送了邵珩一份大礼。
这一睡,邵珩不仅真气数量增加,也愈发精粹,更是省却了他起码一年的修炼之功。此刻的邵珩,虽然依旧是养气期修为,但随时可踏入筑元期。而他体内真气之纯粹浑厚,丝毫不比一些筑元修士低了。
邵珩身上衣衫还是昨夜那身,上头仍有血迹斑斑。如今床铺因他修为增长、气机外泄,不受控制之下碎裂开来,一屋狼藉,人也显得有几分狼狈。
萧毓也是听到屋内动静才刚刚进门,见状捂嘴嫣然一笑,飘出门外。她站在院中,俏生生立着,回眸间萧毓伸出一根晶莹手指在自己脸颊上快速上下轻刮,冲邵珩做了个鬼脸。
邵珩凤目一嗔,挥手间带上房门,换上干净衣袍,将自己整理了一番。只是,邵珩看着屋内那被他气机震散的床榻,却有几分尴尬和莫可奈何。
只是,屋外已传来清阳道长洪亮的嗓门:“邵珩!你小子搞什么鬼?刚才怎么回事?”
邵珩连忙打开房门,就见清阳道长对萧毓道:“你这鬼丫头在外头干什么?邵珩不让你进去?”
就见萧毓眼睛眨巴了两下,面上顿时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似委屈之极,竟是默认了清阳的话。那杏眼中盈盈如水,布满了委屈神情,看起来好不可怜。
就差没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指着一脸懵然的邵珩了。
清阳道长“哈哈”大笑,伸出一指笑着冲萧毓摇晃了两下。他和清文道长都在齐国邑都见过萧毓,自然是知晓这个化名“上官渔”的少女真实身份。萧卓修为高绝,又和存微掌门太微真人是忘年之交,彼此间以同辈称呼。按说,萧毓和清阳等人也算得上是同一辈,但萧毓也未曾以此自骄自大,一直对清阳等人恭谨有加,以叔伯辈相称。
清阳对萧毓脾气甚为了解,方才也是随口一说罢了。他大步走到邵珩面前,眼神顿时一凝:“三清祖师在上,怎么你小子受伤后睡了一觉修为暴增了一倍?”
清阳道长上上下下打量了邵珩一番,右手不由自主扯了扯胡须,眼睛瞪得有如铜铃:“欧阳瑄给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然一口气到了养气后期?不对!你……你丹田现在几口真气?是四十五还是五十四之数?”
邵珩稳了稳神情,淡定道:“师叔,我刚看了下,是七口。”
“七……七?!”清阳道长手上一用力,扯了两三根胡须下来。他问的是总数,邵珩答的是凝练后的真气之数。
清阳道长脸上神情有几分惊骇莫名,却没有十分高兴,反倒是第一时间闪电般探手钳住邵珩脉门。
邵珩知晓清阳师叔在担心什么,却不慌张,面色淡然地任由他探查自己体内情况。他方才已自己查探了一遍,身体内并无异样,甚至生机、血气皆比受伤前还要旺盛,似乎没有留下一点暗伤。
虽然他不知晓为何会突然修为增长,但绝对不是丹药之功,却也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清阳道长缓缓收回手,面上依旧有些惊讶,不过他确实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若是他知道邵珩此番经历是门外萧毓那一颗菁木菡萏莲子的功效,只怕清阳道长当场要哭求这小姑娘再多送几颗了。
菁木菡萏珍惜异常,莲子更是稀少。而萧毓自己小时候被萧卓喂了一颗,故而修为进度比旁人都要快。她站在门外,看着邵珩模样,大约猜到了一些,却只是笑盈盈地站着,没有出声。
“咳……师叔,您有什么事?”邵珩见清阳师叔仍有些发呆,不由出声询问道。
就算他醒来时动静大了些,以师叔修为自然知晓他平安无事,却不知道他为何特意过来看一眼。
清阳道长收回看怪物一般的目光,正了正神色,又见邵珩屋内碎了一地木头,只好站在门口说话。他在外人面前自然一脸严肃,但在师兄弟间或是对亲近师侄们向来无拘无束,此刻脸上竟无半分嬉笑之意。
“此次魔门来犯,个中蹊跷甚多,我们几个门派之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继续在泉北城呆个三五天再走。一则观察下周边形势,看魔道中人是否真的完全退走;二则……丹鼎派中的俞荣真人因此事兵解,送他前去人间转世重修也需提前做些准备。”
邵珩面色一肃,想起了死去的毛高义,以及重伤的王乐师兄,心情顿时沉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