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北城因笑浪山庄的缘故,城内十分繁华,药铺林立,既有凡人又有修士,显得十分和睦。车马辚辚从路上驶过,因着鹿马是欧阳世家单独所有,城中诸人见状皆纷纷退避散开。
邵珩耳聪目明,听到街旁小摊贩议论纷纷。
“那不是玮二爷么?还有柏公子和楠公子,也不知车内是何人,竟能让他们三人一起亲自迎接?”
“莫非是那几个大派弟子?”
“丹鼎派的长老前几天已经到的时候都只是柏公子一人前去接待的。”
众人正讨论着,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存微山的人,就是那个‘天下剑术出存微’的存微山。”
果然,那些人已看见邵珩等人皆着白纹紫衣,恍然道:“不愧是名家风范,个个都如此气度不凡。”
这些人纷纷交头接耳称赞了一番,说些什么“剑术不凡”、“三山之首”之类的话语。邵珩心道:“想不到存微山在外有如此名望,连这里的贩夫走卒都知晓。想来我齐国当初偏安一隅,实在是闭塞了。”存微其他人也明显听到这些话,众人脸上虽平静,但眼神中均有一丝身为存微弟子的骄傲之意。
欧阳柏笑意加深,欧阳楠亦是若有所思。
哪知车马刚过,就听见有一桀骜的声音响起:“谁说存微山是‘三山’之首,我宗飞云倒是想好好领教一番!”
同时,只听几声惨叫,方才讨论话题的几个普通人已经如滚地葫芦一般,倒在街道之上。
邵珩等人皆回头看去,只见几个身着太极双鱼道服、背负长剑的年轻人从街旁一处酒楼踏出。
当先一人双目狭长,鼻梁挺直,薄唇紧抿,眉宇间透露一股傲气。他眼神扫过地上几个哀嚎的凡人,目露不屑,见存微众人纷纷看过来,竟咧嘴一笑,只是那笑显然不是善意。
邵珩眼神一变,而陆济等人之前本听他言语就对宗门不敬,又正面挑衅,心底皆愤愤然。就连欧阳柏和欧阳楠见宗飞云打伤泉北城的百姓,心底亦是十分不虞,面上皆神情渐冷。
唯独萧毓反倒好似精神一振,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包松子吃了起来,眼神中流露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我道是谁,原来是玉虚山的几位师兄,不知我泉北城下的百姓如何冲撞了几位,要让贵派下如此重手?”欧阳柏既是主人,对方又只是小辈,前方玮二叔和清泰真人皆未回头搭理,当下只能挺身而出。
欧阳楠让人停下车马,人已快步走到那几个受伤百姓身旁,替几人查看了一番。
宗飞云冷笑一声:“这几人在此胡言乱语,我出手教训一二,又有何不可?”
陆济面色微沉,道:“我倒不知这些人如何胡言乱语了。”
宗飞云“哈”的一声,上前几步,身后另外三名玉虚山弟子中有人似想拉住他,却反被宗飞云甩开。他嘴角牵起,似在笑,眼神却冷傲:“玉虚山、存微山、霓霞山并称‘三山’,我却不知何时存微山成了三山之首。”
欧阳柏面色微僵,就是陆济等存微弟子心底认同这个观点,却也不会直接挂在嘴上。
存微山掌门太微真人,号称神州正道修为第一人,剑术亦惊天地、泣鬼神,座下仅有的两名弟子清宁、清静同样是享誉玄门十宗。
更何况,存微山其余七峰首座皆是元婴修为。
若论宗门香火、门徒,存微山仅比那常年不出世的慈云斋好那么一点,但若论门内高手数量,却是排在前列。神州修真界自当年存微真人身负天下第一人之名开山立宗之后,皆对存微山推崇备至。
然而,同为以剑术闻名于神州的玉虚山而言,却是另一番光景。
玉虚山传承时间远超存微山,但偏偏自存微山建立起来就被其压了一头,自然从掌门到弟子皆心气不顺。更何况,二十多年前玉虚山出了个剑术上的绝顶天才,本是玉虚山上上下下认为是门派中兴的希望。
但是,那人因修为精进过快境界不稳时,被魔门偷袭走火入魔,因而失去神智,竟大开杀戒,屠杀了一整个城的凡人。被当时还未受伤的清言真人正巧碰到,斩于天星剑下。
虽然其中有其自身缘故和魔门参与,但最终确实是被存微山的人杀死,故而玉虚山此后与存微山结下了梁子。两派弟子在外行走遇到,皆有些剑拔弩张,不曾有过好脸色。
邵珩此前亦对这些过往有所耳闻,如今见玉虚山的弟子不顾自己这边有长辈在场,竟当街讽刺,心中对两派之间的纷争重新定义了一番。
不过,这宗飞云却也不是傻子,他资质卓然,在宗门内得长辈看重,心计亦有几分。他知晓对方虽有长辈,但对方不会对自己这么个小辈下手,否则便失了颜面。欧阳世家身为此地举办丹会的东道主,自然也不能偏帮于谁。故而,他才不顾同门拦阻,当街出言不逊。
“早听闻存微山剑术精妙,我仰慕已久,却不知今日能否得见?”宗飞云嘴上说这仰慕,神色却无半点仰慕之意,目光不闪不避直射存微众人。
陆济心底发怒,但他早已看出对方也仅是养气期,他若出手教训对方,也只怕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只是,就算是其余弟子,若当街出手同样不妥。
身为客人,却在刚刚到达主人地盘时就动手,一是平白惹是生非、落人口舌,二是显得不尊重笑浪山庄及背后的丹鼎派。
太微真人与药圣欧阳山是老友,又与丹鼎派玉鼎真人结交,此番出行本就是要给笑浪山庄面子来的,而不是下人家的面子。
但是,若不回应此人挑衅,生生被人看轻了存微山,更是十分不好受。
南宫北斗是个爆竹脾气,一点就着。向来是他比旁人傲气,挑衅他人,今日遇到个前来挑衅的,他倒是完全不怕。
他见宗飞云提出比试,南宫北斗身上战意涌起,“唰”得一下站起来,身上衣袍无风自动,背后飞霜剑铮铮,一双眼里好似有利剑射出一般:“不然让我来给你开开眼界如何?”
周子安平日里与南宫北斗互相看不对眼,此时见他出头,心里却生了几分同仇敌概。他轻笑一声,手中折扇“唰”地打开,意态风流:“我存微山之剑术,又岂是无名之辈可见识的?北斗师弟省省力气吧!”
宗飞云脸色微凝,想不到存微山果然不负盛名,眼前这两名年轻弟子修为同自己相仿,先站起的那人身上剑意尤其精纯锋利,战意如鼓。他眼神多了一分郑重,但仅是一分而已,嘴上仍旧不屑:“嘴上说得厉害,不知手上有几分真章?”
陆济心底焦急,清泰真人已随欧阳玮去的远了,此时仅留下两辆马车停留在此。眼见因此地之事,旁边围观聚众之人越来越多,事况也愈发不好处理时,就见上官诚泰那魁梧的身躯突然站了起来。他身高本就远超众人,入内门经过太岳真人亲自调教,又长高壮实了许多。
笑浪山庄的马车虽然宽敞,但上官诚泰人高马大,坐在里面仍旧觉得有几分逼仄。此时站起来,更是占据了马车中绝大空间。
众人正奇怪他要做些什么,就见他猛然从马车上跳下,整个人如一座铁塔,重重落在地上。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足足有半人高的重剑,被上官诚泰轻轻松松单手拎着,随意往地上一插。
所有人只觉得地面好像一震,那重剑有如切豆腐一般,直接落入地面一半剑身。而上官诚泰两脚所站立之处,同样石碎如蜘蛛网一般蔓延裂开。
对面玉虚山其余弟子大惊失色、宗飞云眼角微抽,那欧阳楠本来在一旁安抚受伤的百姓,被上官诚泰这般一晃,整个人也差点站立不稳,抬起头来面上满是茫然神色。就是陆济等人也好像想起之前在重音塔内被上官诚泰以肉拳生生报废了的千年铁木傀儡。
围观百姓、修士皆哗然。
修士本就有开山裂石之力,但眼前这年轻小子何止是开山裂石,仅随便一步就要吓死人了。
上官诚泰咧开嘴冲宗飞云一笑,右手随意将深入地面的沉水龙雀轻轻松松拔了出来,高举过头顶,置在肩膀上,神情十分憨厚认真:“要打么?”
那沉水龙雀,说是剑,不如说是一柄大刀也不为过。剑柄处有一大环,缠龙于上,其首如鸟形,昂首威武、顾盼神飞。
宗飞云盯着上官诚泰那贲张的肌肉和那柄高悬在头顶的重剑,额头上青筋跳动,气势上却已然弱了下去。
陆济生怕上官诚泰这愣小子真上去跟人家打起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个不疾不徐的声音,声音中带着安抚和一些笑意。
邵珩慢悠悠站起来挤到周子安和南宫北斗中间,探出头看了地上一眼,皱着眉头道:“诚泰,你看你,又把人家的地给弄坏了!”
而后,邵珩朝欧阳柏道:“柏兄,真是十分抱歉呀,我们这个师弟一身莽力气,一定让他赔,让他赔!对不对,诚泰?”
上官诚泰转过来摸了摸脑袋,面上露出十分不好意思的笑容,铜铃般的眼睛里闪耀着真诚的光辉,粗着嗓子嚷嚷:“一定赔,我要没钱我就回去找老头子报销!诶?这算谁的?”一边说一边转头东张西望。
邵珩等存微弟子心里不约而同的自动忽略了太岳真人被其称为老头子的事儿。
许是邵珩的笑容太过阳光灿烂,欧阳柏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当即“哎呀!哎呀!”打了几句圆场,将仍旧在路边有些呆愣的欧阳楠拉了回来,冲宗飞云等玉虚山几人抱拳道:“宗兄,我二叔早交代了我还有其他事,明天我再去拜访谢罪!”
然后马车启动,骨碌骨碌一溜烟就不见了。
宗飞云脸色铁青立在原地,心底咬牙:“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