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筠紧紧贴着墙壁,将自己全身都没在角落的阴影之中。
赤霄红鲤被缴走,眼下不知在何人手中,她身上先后被人下了禁制,如今法力全失。
南疆的秋季,白日闷热,夜晚湿冷,对于本就有伤在身的宁青筠而言,正在一点一滴地加剧她的虚弱。
那个星罗宗少宗主独孤星在其余人震惊、不解、暧昧的目光中,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住所关押,而方少白、詹幸川二人则被其吩咐属下带到了其他地方。
日升月落,在对未知恐惧的煎熬中,宁青筠独自一人在这角落中过了两日时光。
这两日期间,独孤星从未在内室出现过,也无人理会她。
裘黑所下的禁制已被她化解,但那位少宗主下的禁制颇为复杂。宁青筠试了几次,都寻不到线索。
好在那禁制只是禁锢了她修为,并未限制她的行动,所以裘黑的禁制被她解开后,她已能在屋内活动。
此地虽是星罗宗驻地,但独孤星所住的地方却不简陋。墙壁似玉石光洁,还带着一丝温暖气息,这便是她贴墙而坐的原因。
夜间寒冷的气息透窗而入,榻上并无任何被褥布料,就算有,宁青筠也不会碰。
靠着墙上传来的些许温暖,透过肌肤,却入不了心中。
一开始的不安已渐渐消散,此时的她心中又变成如死水般的沉寂,只有偶尔想起生死不明的上官诚泰和不知被关押在何处的方少白时,才略有起伏。
身陷敌手,被囚于室,对宁青筠而言,都不如六年前那一次来得惨痛。
今夜月华如水,透过内室唯一的窗户,洒了一地银霜,仿佛与六年前她被禁足朝阳峰后山时那晚一样。
师尊清璇将她带回存微后,对她只说了一句话:“自己去后山风波洞呆上两年,两年之中若还想不明白,那就当我朝阳峰从没有过你这一弟子。”
她当时心如火烧,清璇的话也听得不真切,满心都是邵珩远遁时那响彻心扉的决绝长啸,满目都是萧毓那不可抑制的泪水。
是她的错。
宁青筠再度想起当时情景,仍觉全身冷意森森。
那几日,她的心就如在烈焰中灼烧,无数景象在眼前翻腾,但是却一滴泪也哭不出。
为何她那隐秘心事会被人知晓?为何要选她作为攻击他的手段?为何自己不够敏锐,不能辨别陷阱?
为何自己要爱上他?
齐国初识,分明他对自己毫不在意,却因同样家破人亡的命运,惹得她多关注了他几眼;外门数年,毫无交集,明明心如明镜、只为求上,却在真正做出决定之后反惹自己心动。
明知他后来喜欢的人是萧毓,自己却越陷越深。
明明打定主意就此路人,却在他遇到危机时,身不由己,由此泄露端倪,被人利用。
无数拷问灼烧着她的心,灼烧着她的灵魂,唯有那夜间清冷的月光,四周万里寂静的夜里,她才能得片刻冷静。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风波洞内,无风无波,平静得如同死水,就如她现在的心。
被禁足半年后,汪师姐去风波洞,带着怜悯的目光告诉她,因归元峰沈师兄求情,师尊赦她离开,回自己洞府内修身养性。
若是以往,以汪师姐倾慕沈元希的情况,若沈元希为她求情,汪师姐哪里会对她有丝毫好脸色。
可那日,汪师姐的语气既温柔又和蔼。
宁青筠问她有无邵珩的下落,只得到清清楚楚的怜悯。她想去问沈元希,沈元希却只派了满脸冷色的南宫北斗传话,道“无需多问”。
她不在乎这些人心中如何看她,或是如何怪罪她。
她只想知道邵珩的下落,只想知道他好不好。可是,南宫北斗回话那一刻,宁青筠意识到,自己也许没有资格去问这个问题。毕竟,她是那根最终逼迫邵珩离开的稻草。
六年的时间,既短暂又漫长。
期间,清璇师尊告诉她,让她反思,不是因为她误入陷阱,不是因她害得邵珩出走。而是因为当时情景之下,她为救人竟对对她十分信赖的清阳道长下手。
若邵珩其人当真十恶不赦,让她杀害自己师长,屠戮同门,她会不会也下得去手?
情爱不是罪,错的是因情误事,因情而分不清是非。
宁青筠闭上眼睛。
她原谅不了自己,虽然师尊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虽然连南宫北斗都曾僵硬着劝过她放下心结,但她自己原谅不了自己。
余生只盼,一切能沉冤得雪、拨云见日,能见他安全归来,别的再无所求。
这次若非沈元希突然要求,又涉及与邵珩的案子有些牵扯,她压根不会踏出朝阳峰半步。
万籁俱寂之中,宁青筠忽然听见外间的门有些响动,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此时形同凡人,但修道多年,耳目聪明,但外间的人十分谨慎,除了最初推门那一下外,再无声音。
此地是独孤星的居所,附近无人窥视。
黑暗寂静之中,宁青筠微微屏住呼吸。
她早已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此时心中一派平静,唯一遗憾只是不能看见邵珩沉冤得雪。
“若自己死在此地,也不知他若知道了,会不会原谅我?”宁青筠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转瞬自己苦笑了一下。
寂静持续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外间终于有了些许动静。
对方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又或者是不在乎她是否听到。但饶是如此,以宁青筠此时的状态,也只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话,拼凑不成。
说话的有三人。
“……情况如何?”此人询问,宁青筠听出这声音属于独孤星。
“……损失较大……人心……议论纷纷……时机……”回答的人声音陌生,辨不出情绪。
“……巫族……未定……最好是再拖……但是恐宗内起疑……”此人的声音,宁青筠也略微耳熟,只知两日前听到过其开口。
“静观其变,以静制动。”外间安静了一瞬后,独孤星道。
宁青筠仍靠在角落中,努力去分辨外间的声音,同时抬手取下发间的一枚青玉簪子。
“煞主……已安顿好……”
“……好,你们小心离开。”独孤星的声音清冷,亦没有什么起伏。
宁青筠心中思索:“他不是星罗宗的少宗主么?为何旁人称他煞主?莫非是另一个称呼?”
她一向不问旁事,对这些别派内部细节更不了解,自然不能从这一小小称呼中分辨出外间的那个独孤星竟不是真正的独孤星。
更猜不到,她与她至为牵挂之人,此时竟只有一墙之隔。
外间已无任何声音,显然其余二人已然悄无声息地离开。
宁青筠此时听不见外间人的脚步声,然而心中却强烈地感受到,那人正往内室走来。
她紧紧握住手中青玉簪子,屏住呼吸,将自己埋入黑暗之中。
仿佛这样就能逃过那人的发现一般。
奇怪的是,那人当真好似没有发现她。
那人推门而入,自顾自地择了一张宽椅坐下,一言不发。
月光恰好照射在他身上,宁青筠将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传闻中独孤星确实俊美无双,但因其心思诡谲深沉、喜怒无常,一向阴冷气息较重。
而两日前,宁青筠见到的独孤星,也确实与传闻没有两样。
但是此时此刻,宁青筠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眼前的独孤星闭着双目,伸出手指揉着自己眉心,仿佛一个疲倦之极的人。
银辉月色如水,照射在他身上。
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好似既疲倦,又虚弱,还有孤独。
这样剔除了阴冷后的独孤星,整个人柔和了许多,也令人感到十分地不和谐。
不和谐到,宁青筠看着他,心中不可抑制地想起邵珩的身影。
恍惚间她说:“你……是谁?”
寂静内室之中,她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
此言一出,宁青筠转瞬清醒。
清醒过来的人,不止是她一个。
内室之中,一瞬间腾起浓郁的杀气。
宁青筠没有丝毫闪躲的机会。
骤然间,喉咙传来剧痛,在窒息的痛苦之中,宁青筠感觉到那一只如铁铸般的手轻松发力,将自己如同一件事物般拖至榻上。
青丝如瀑散开,月光照亮了她的脸,也照亮了对方的脸。
独孤星先前的反应,就好似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当看清她的脸后,又怔在那里。
宁青筠抓住对方这瞬间的失神,用尽剩余力气,想将青玉簪子全力刺向对方的脖子处。
她如今形同废人,青玉簪子只扎在对方手臂上,也仅仅只是擦破了皮而已,恐怕连血都没有出。
预想中的暴怒没有袭来,对方反而松开了手。
不可思议地,她看见对方再度揉了揉眉心,甚至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后,就转身出了内室。
离开前,他又停下脚步,似乎皱眉看了她一眼,方才出了门。
宁青筠惊魂初定,更觉不可思议。
方才那人的一切反应,好似是在她出声之前忘记了她的存在一般。
可是,在发现她后,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意,明明真实无比,却最终没有下杀手。
喉间剧痛仍在一阵阵袭来,齿间腥甜。
不必看也知道她此时白皙的脖子上一定布满淤血。
青玉簪子断成两节,不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