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幽,月上梢头。
微风拂过,将白日里积攒的最后一点温暖尽数驱散,平添秋意。
南宫北斗没想到邵珩走得这般决然,满腹问题无处发泄,面上露出几分难得的憋屈之色。好在邵珩言语之中提及以后,似乎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方才安抚住起伏的心绪。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南宫北斗闻声变色,飞霜剑“呛啷”一声高悬头顶,就欲出动。
“别慌。”月汐伸手按住他手,“是我巫族的人。”
升月谷内的传送阵,最初是陈泰臣负责设下的,巫族自然知道传送目的地所在。只是,邵珩捕获钱枫之后,得知这个老头子也精通传送阵法,便偷偷放他去改良了一二,所以他们一行人如今距离升月谷更远,而原本接应的巫族人赶来此地也需花费不少时间。
南宫北斗轻轻咳嗽一声,只因月汐按住他手后竟不放开,在陆续出现的巫族人异样的目光中,令他十分不自在。
月汐恍若未觉,只道:“你不是想知道大哥哥是怎么一回事么?我等会把我知道的说与你听。”
“……好。”南宫北斗不动声色地轻微用劲,月汐只觉掌心一阵酥酥麻麻,下意识松开了手。
南宫北斗本以为她会有所不快,哪知月汐只笑盈盈地回看自己,一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圣女、飞廉大人,是否尽快离开此地?”巫族接应的人中领头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分别精通巫术、蛊术,是巫族之中的佼佼者,实力比一般巫祝都要高,乃是守卫巫族圣地的族人。
中年男子名“巴赫”,旁人皆称其妻子为巴赫嫂。
先前的话,便是巴赫所问。
月汐刚想开口,就听很久未曾开口的飞廉低低吩咐:“巴赫,你夫妻二人带着族人护卫圣女和南宫公子立即离开,暂不要回圣地,去寻一处安全的地方停留,五日之后,若没有收到我或者陈先生的消息,立即联络大巫祝,他老人家会指引你们如何行事。”
“是。”巴赫似乎很信任飞廉,甚至没有去看月汐的脸色。
“为什么?你不与我们一起走么?”月汐也有些不明白,上前拉住飞廉的手,举止颇有几分亲昵。
而南宫北斗这时才想起什么,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打量飞廉,略微奇怪地问:“你……你……你是谁?”
飞廉有些奇异地抬头,深深看了南宫北斗一眼,却不回答他的话,只依旧压着声音对月汐说:“我有重要的事要做,此事关乎你巫族圣地之安危,你须听我的话。南宫公子,劳烦你继续护卫琴儿。”
说完,飞廉面上面具光芒一闪,整个人凭空消失在他们面前。
月汐俏脸上闪过不解神情,显然今日飞廉举动有些不同寻常。往日里,无论大小事,飞廉从未瞒过她,今日却一副怎么都不肯多言的样子。
想着想着,月汐脸色开始发白。
巴赫见她神情,忙道:“圣女,飞廉大人既然如此说,必定有他的安排。大人一向看重您的安危,您先随属下离开这里,再联络下大巫祝,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意思?”南宫北斗皱眉问道。
之前月汐情急之下唤飞廉的称呼,令南宫北斗心中疑窦丛生,如今实在忍不下去,对月汐追问道:“你先前叫他什么?他……究竟是什么人?”
月汐抬头看他:“你觉得……他是谁?”
南宫北斗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始终不能理解。
……………………
升月谷内,所有人看着那山崖下的一株普通之极的白莲,脸色俱是青白交错。
他们争斗了整整半日有余,就只为了这么一株凡间随处可见的白莲?
“阿弥陀佛。”饶是寒明大师好涵养,此时也禁不住面露怒色,更何况其余人?
星罗宗的人自独孤星等人失踪,一个个都大惊失色,仿佛群龙无首,死伤了许多,剩余几个人眼瞅情势不好便逃之夭夭。
至于巫族那边,古参脸色铁青。
他今日与饕餮老魔狠狠又斗了一场,可惜饕餮老魔功法奇妙,难以彻底灭杀,只重创了他,便让对方跑了。
祝合欢、玄虎见自己这一方少了一人,自然处于下风。
如今见那所谓的圣莲不过是一朵平凡白莲,两人心中虽郁闷,但也有一丝痛快,忍不住出言讥讽:“哈哈哈,好极好极,古参,你还不速速采了此莲回去巫族邀功?”
玄虎对古参新仇旧恨,话里不留情面,而祝合欢虽未开口,但面上笑意也在说着类似的话。
古参面上青气一涌,目中杀意凛凛,好似刀子一般射来。
玄虎见他目光森寒,不为所动,祝合欢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逍遥客古参,自诩狂豪风流,少有如此咄咄逼人之态。
“莫非传闻有误?”祝合欢心中略略一过,便不再管。
今日之事已是如此,祝合欢没有再停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当即告辞带着白无双等人离开。而玄虎也再嘲讽了一句后,匆匆离开升月谷。
“古前辈,如今圣莲不过虚话,不知巫族圣女如今何在?我们先前所约,又该如何行事?”寒明大师也颇为苦恼,但先前联手相助缘由,皆系于那巫族圣女一人身上。
那传送阵出现时,寒明大师就觉不妙,此刻看古参神情更是觉得事情糟糕之极。
“巫族与尔等约定,与我何干?”古参心情差到了极点,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克制语气道:“你也看到了,那传送阵乃是一次性的远距离传送法阵,如今他们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他们被传去何处,也无从得知。”
许是寒明大师和擎无畏的神情实在不怎么好看,古参压了压心中汹涌情绪道:“若不是魔道阻拦,我早去寻找他们了。若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联系大师。”
说完,古参便自巫族剩余的人中提起一人,凌空而去。
一时间,升月谷内只剩下大衍寺及擎无畏、欧阳楠等人面对剩余几个茫然的巫族护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空之中,陈泰臣死死闭着眼睛,心想方才古参看着自己的目光如同要吃了自己一般,说不害怕那自然是假的。
只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听之任之。
呼啸风声之中,古参冰冷的声音如锥子般刺入他耳朵:“我只问你,升月谷内异样,与你们有没有关系?”
陈泰臣心中狂跳,装作不明白的样子问:“前辈您在说什么?还有,前辈您怎么就只带着晚辈一人?是要带晚辈一起去寻找圣女她们么?”
“别跟我装糊涂!”古参此时面目颇为狰狞,冷笑三声后道:“好一个千里传送,好一个虚妄之阵!别以为我当时离得较远,就不知道你那一声长啸分明是故意吸引人注意!偏偏被传送阵卷入的是巫族圣女、星罗宗以及我那位好侄女儿!星罗宗那小子分明与你们巫族有恩怨纠结,升月谷的事,不是你们就是他们!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我有的是手段对付你!”
陈泰臣也算是个人物,被一成名多年的元婴修士如此威胁,依旧面不改色。
他已知此人心生怀疑估计是因为那阵法之故,归根结底还是古参自己心中有鬼,便道:“古前辈,你这说的是什么?那传送阵与我们何干?分明是那星罗宗想要擒获我们圣女布下的,说不定什么七彩圣魂莲都是他们放出来的假消息,故意引诱我们圣女上当的!实在可恶!古前辈,圣女和大人如今都不知所踪,这可怎么是好!”
陈泰臣言辞伪装得极好,古参面色似乎缓和了些许。
就在陈泰臣暂时想要放下心时,耳边又传来古参的话语:“也罢,是真是假,等找到他们便知晓。”
陈泰臣心中一个“咯噔”:此人莫非在她们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想到这里,他立即强睁开眼观察四周,果然见古参辨别方向时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有人指引其前去一般。
一时间,陈泰臣一颗心七上八下,不断在心中念叨、祷告,却也不知究竟该期盼哪一件事好。
恰逢旭日将升,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一路风驰电掣,未有半分休息的古参,突然脚下一顿,毫不犹豫地降落在地。
陈泰臣看见前方倚着树木、孤身一人的飞廉,心中提着的那口气想落又不敢落,只在心底狂呼:“凶险!凶险之极!万万没想到古参如此机警,他已心生怀疑,定然会有所戒备……怎么办……怎么办?”
古参自不会去管陈泰臣心中所想,他只大步走到正微微喘息、好似受了伤的飞廉面前,沉声问道:“怎么只你一人?那丫头圣女呢?”
飞廉似乎有些有气无力,声音细了许多:“我们落入星罗宗的陷阱,不是对方敌手,差点就要落入独孤星手中。哪知他们自己内讧,另有人针对独孤星,我便趁机带着月汐突围逃出,只是半路……半路上走散了。”
飞廉好似伤得不轻,断断续续地说着。
古参仿佛这时才注意到,问了一句:“你受了伤?”
“不妨事,只是突围时不得不借助这面具的力量,损了些许精气。”飞廉摆摆手。
“那眼下……你要如何与那小姑娘汇合?”古参眼睛微微一动。
“我也不知晓,月汐也受到巫术反噬,南宫北斗带着她逃出去时,她正昏迷着。”飞廉十分担忧地说:“圣女年轻,此次受到反噬,怕是……只能大巫祝才能镇压。”
“你是说……”古参顿了顿后道:“你若听我的,我有个建议。”
“您请讲。”
“那南宫家的小子十分机警,也不是泛泛之辈。他既然能带着圣女逃出去,就有办法联系到巫族的其他人。我们不如先回圣地内等着,也好过四处乱转,没个方向。若几日内圣女都未曾归来,再派人出去寻找,你觉得如何。”古参如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辈般说着。
飞廉低垂着头:“您说得是,便依您的。”
陈泰臣全身绷紧了弦,在这旭日冉冉升起,朝霞印染山林之时,是他这几日以来,最紧张的时候。
也许也是最临近死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