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大泽之内,难得迎来了几日晴天,采药人正源源不断地涌入泽内,寻找隐藏在枯枝烂叶之下、泥泞沼泽之中的珍奇,或换价钱或自行留用。
然而,当这些或普通或不凡的采药人看见天边飘来的那一抹烟雨之色,统统都齐声骂了起来,痛斥着云梦大泽反复无常的天气。
唯独有个别修为稍高些的采药人则惊疑不定地看着越来越靠近的云层和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带着一丝丝酒气的雨水,微微颤抖。
南宫北斗全身血脉都似在沸腾,脸色涨得通红,死死盯着古参,好似饮酒的人是他一般。
这漫天酒雨,细密而飘忽,确实如古参所言,不过是一场烟意朦胧的细雨,伴随微风,雨丝如蛛丝般飘摇,毫无重量之感。
然而,就是这半点威胁也无的烟雨,在玄虎眼里却宛如砸下了一整个南疆的重量。
这才是真正的古参。
这才是元婴修士之间的战斗。
南宫北斗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曾见太皓真人于北海举剑平沧海,那时他已神往不已,但是南宫北斗从未真正见过元婴修士之间的战斗。
酒入肺腑,化作一团烈焰,雄厚耀眼如太阳般的真元将这团烈焰彻底激发,吞吐之间气概万里。
古参这简简单单的一张口,整个南疆,乃至于云梦大泽都受到了影响。
而影响最大的,自然是牟河寨这里。
这细雨自然不是真的细雨,是烈酒混合着元婴修士真元所融。
砸在南宫北斗身上,已是微微刺痛中带着灼烧感,而落向玄虎的那大范围雨水,更是每一滴都重逾万斤。而南宫北斗更是发现,那一丝擦过玄虎肌肤的雨,在无坚不摧的玄虎身上留下了一抹深深的痕迹。
因先前假古参的缘故,玄虎起初并未将真古参放在心上。
待对方出手后,他便落入了被动之中。
浩渺烟雨,对旁人而言只不过蚊子叮上一口,但对他而言却是不能直接以肉身之力硬抗,只能以躲闪为主。
但是,古参对于攻击的掌控力惊人的细腻,这漫天细雨之中,玄虎移动到哪里,攻击便落到哪里,甚至没有伤到任何其他人,甚至没有误伤周边的一草一木。
只是,玄虎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被一场烟雨给击败的。
他周围发出一系列尖锐爆裂的破空声,不断的挥击着空气,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气浪滚滚而出,将这一片烟雨驱散。
南宫北斗忍不住握紧了飞霜剑:古参的攻击举重若轻,潇洒豪迈;玄虎的反击则是另一种雄迈。
元婴修士攻击的碰撞,无尽气浪向四周散去,将周围树木彻底夷成平地。
小小牟河寨宛如一棵无助的小草,在气浪中苦苦支撑。
原本明亮的防护罩光芒黯淡不已,圣女旁两位巫祝脸色苍白,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尤其是巫祝哈图,本就垂垂老矣的他,此刻已是气若游丝。而亥丁则满头青丝化作白雪,皱纹迅速爬上了的面部。
在古参出手之时,飞廉似乎就预知了即将发生的事,狂风卷起晕晕乎乎的巫族人将他们丢入寨子内。陈泰臣捞起昏迷过去的幻魅儿,扯着被战斗吸引住的南宫北斗,在最后一刻躲了进去。
“幻魅儿?幻魅儿?”陈泰臣皱着眉把上幻魅儿的手腕,脸色难看,眼神中带着些许乞求地看向飞廉,似乎想说什么。
飞廉没等他开口就手腕一抖,丢出一个瓷瓶给他。
陈泰臣迅速倒出两粒丹药,喂给幻魅儿。
南宫北斗心神完全被外面两人吸引,丝毫未曾察觉这些。
不过,古参却似乎意识到了这点,他随性地拍了拍袖子,轻轻将那铺天盖地的杀气扇去,宛如扇开一只讨厌的苍蝇。
“好好一片南疆,尽是被破坏了。”古参声音古井无波,拧开酒葫芦就是一大口,每一个动作都是疏狂,看得玄虎杀意滔滔。
“看样子,阁下才是真正的逍遥客古参。”玄虎冷声道。
古参闻言狂笑,而后回头看了牟河寨一眼后道:“真也好,假也好,反正古参在此,你天妖谷就休想动这寨子里的人一丝一毫。古某本是追那饕餮老魔的,与你谷主也有几分香火情,我劝你现下速速退去,免得让你们谷主说古某欺负一介小辈。”
“狂妄!”玄虎身上黑气萦绕,面部渐渐扭曲,露出妖化之貌,朝古参的方向踏了一步,如巨兽落下了一步。
南宫北斗只觉脚下的地面如沸腾了一般剧烈的起伏着,牟河寨内普通的巫族人惊恐且被迫地伏在地上。
四周的木屋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最终木板开始一根根地断裂、倾塌。
“糟糕!”陈泰臣猛地扭头看向后方,只见圣女所在的屋子也没能幸免,不过好在哈图和亥丁及时带着月汐半浮在空中。
南宫北斗随陈泰臣声音看去,看见两个苍老老者时护在月汐旁边时先是一愣,而后认出那是牟河寨和青苗寨的巫祝后吃惊不已。
旋即他醒悟般看向周围,青色的防护已几乎淡得看不见了。
这时,飞廉再次张开双臂,两道青色光芒自他袖下倏忽而出,如同两条绳索般,牵引着摇摇欲坠的防护罩,支撑着整个牟河寨。
但是,显然他的力量并不足以抵挡,一道血线自飞廉面具中激射而出,令他几乎稳定不住空中的身形。
不过好在,古参再次出手了。
“古某说了,你休想动这寨子里的人一丝一毫!”古参轻轻一踏,地面的起伏戛然而止,随即拔出腰间短剑。
剑出风雷奔,席卷九万里。
这不是南宫北斗见过最精妙的一剑,但却是最恣意且疏狂的一剑。
什么杀气,什么剑道,什么锋锐,统统都被掩盖,只留下“舍我其谁”的桀骜和“载酒逍遥”的疏狂。
玄虎与古参的身影,伴随着古参的出剑而消失在牟河寨外,南宫北斗知道那是古参有意将战局带去别处。
他感受着空气中两名强者留下的气息,痴痴地看着,仿佛眼前有无数剑影在闪烁。
古参与玄虎,一正一邪,但今日给南宫北斗留下的,却弥足珍贵。
他沉迷在思索之中,感受着今日所有的感受,印证着自己所学。他如同一根木头般站在原地,扎根在那里。
飞廉的面具之下,一双明亮的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他吩咐了所有人去做其他事,不许靠近南宫北斗一丈之内后,才匆匆去查看牟河寨内的损伤。
尽管有巫祝以生命换来的防护,但牟河寨内也几乎成为一片废墟。
得到飞廉吩咐的巫族人也确实忙于救助同伴,确认南宫北斗无恙后,没有人再在他身边停留,没有人去打搅他的沉思。
直到天色将晚,古参自远处返回。
他青色的衣袍上沾了斑斑点点的鲜血,面色沉静地进入牟河寨,看见如同桩子一般扎在地上的南宫北斗。
古参打量了这个黑衣青年几眼,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赏,刚想说什么,却喉咙一痒,狠狠地咳了起来。
咳嗽声惊醒了南宫北斗,他一睁眼看见古参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掏出酒葫芦就往嘴边凑,然而倒了半天,一滴酒都没漏出来。
古参不满地瞪着眼,缓缓压下胸口异样,见南宫北斗已清醒了就道:“很久没看到如此一往无前的剑意了,南宫家又出了个不得了的小家伙。我记得以前是不是见过你?对,当年有个南宫家的小孩,来过卿木山一次。”
“古前辈好眼力,正是晚辈。”
“哈哈哈!”古参大笑了起来:“我眼力自然好,我还看出,你原本剑意应当是如皎月之霜,这剑意源自你的本命飞剑的属性,如今你能做到另辟蹊径,很好。要知道,你原本的剑意虽然不差,但想要再进一步乃至于追寻剑之真谛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你以本心生出第二种剑意,这对你未来的路极好。今日……收获不小吧?”
南宫北斗肃然起敬:“多谢古前辈指点。”
“嘿嘿!”古参哂笑道:“别,虽说今日你从我和那玄虎处都偷了点东西,但说起来其实玄虎的路子更与你相似。更何况,如何融会贯通还要你自己努力。”
南宫北斗眉头一皱:“我与玄虎如何相似?我与他……”
“与他如何?你想说你是人他是妖,还是想说你是正他是邪?”古参拍了拍沾了血迹的袖子,轻描淡写地说:“心之正邪自然是有区分,但正邪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抛开别的不说,玄虎之杀意纯粹实质,刚才我虽然与他争斗中略占上风,终于逼退他离开此地,但我也不得不说玄虎不愧是四大天妖之一。而你剑中亦有杀之道,只是没有他那般嗜血之气。狂亦有,与我有些相似,但终究是杀道多了些。”
古参意味深长地说:“杀与狂,相似又不似。修炼之道向来曲折,你还年轻,经历地太少,也不知道未来你的剑,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南宫北斗心中对古参将玄虎与他对比依旧有些不满,但他嘴上没再说什么,心中却开始琢磨古参的这些话来。
“好了,不说这些。”刚刚大战了一场的古参再度笑了笑:“这主事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