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紫色的瘴气在林间蔓延,沼泽之中时不时冒出气泡,或陷于沉寂等待着不小心掉入其中的路人。
邵珩与苟游脚不沾地,却行走如飞。
当初他决议听从陈泰臣的建议想办法混入星罗宗,就知道等待他的是一条荆棘丛生的道路。
星罗宗内危机重重,宗门教诲弟子从心所欲,所以其中弟子行事一向乖张。门下明里暗里的争斗极为激烈,更遑论就连高层之间也在争权夺势。
尤其是棋宗、幻宗表面上看似平和,实际上势同水火。
混入星罗宗确实可以一举多得,但是一着不慎,却是满盘皆输。
邵珩自己愿意去搏,可是他不愿意将萧毓再卷进这些危机之中。
他很清楚,如果萧毓知道他要做什么,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于是只能狠下心不见,狠下心不让她找到自己。
“这么些年,她大概回了昆仑山了吧?”邵珩不止一次地这么想着。
一个金丹修士如何不露痕迹地混入星罗宗内?
一般散修想加入星罗宗并不难,但却永远都会被排斥在核心圈子之外,如苟游等人。
而邵珩他们想探究星罗宗的秘密,自然需要有上升的通道。
邵珩和陈泰臣花费了半年的时间,借一个姓秦的小家族将一个叫秦修的子孙送入星罗宗途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邵珩顶替了那人名额。
真正的秦修为人懦弱、沉默寡言,而邵珩凭着天幻幽珠虽然无人能看破其伪装,但这个人原本的性格,也给了邵珩极大的便利之处。
再加上秦家势小,在星罗宗内没有根基。
但是,就算有这些基础,邵珩入宗之后依旧是举步维艰。
为免引人注意,陈泰臣没有和邵珩同时入星罗宗,而是隔了一段时间后才装作散修加入外门,与苟游等人入门的方式大同小异。
但也因此,邵珩在宗门之内无法经常与陈泰臣见面,基本上是孤立无援。
星罗宗与存微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
当初存微山外门内世家弟子为入内门名额而勾心斗角,如今看来,仅仅只是小孩打架罢了。
邵珩刚入星罗宗,因为秦修性情沉默,加上邵珩自己本身遭逢变故,更是寡言少语,如同隐形人。
但是,紧接着的一件事,立即令邵珩警醒了过来。
星罗宗宗门风气崇尚随心而为,本来其实是讲究依从本心,但到如今早已变成随心所欲。
随心可恃强,随心可杀弱。
看谁不顺眼,也未必是当场发作。
邵珩亲眼见着一个与他一起入门的年轻人,只是因为走路姿势难看,而被人暗地下毒,在众目睽睽之下极尽痛苦而死。
而所谓负责“教导”他们的前辈,却只冷眼旁观。
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如果邵珩不是早已有金丹修为,如果邵珩是真正的秦修,怕根本活不到如今,也根本抓不住罗夫人这根星罗宗内的大树。
然而,随着邵珩在星罗宗内的地位渐渐水涨船高,危险也愈发密集,潜在敌人的修为也越来越高。
如今,因邵珩投靠了幻宗罗夫人的缘故,罗夫人的死敌们也渐渐开始注意到她手下这个得力干将。
加上,星罗宗与南疆巫族之间争斗不断,邵珩担忧巫族一方情势较弱,暗潮汹涌之下,他急需上位。
曾经强盛的星罗宗,除了宗主之外,另有以天罡地煞之数的强者。
而今的星罗宗内,除了宗主独孤骥外,棋宗、幻宗加起来也只有六个位高权重之人,授予长老之位,而长老之下,又有十二煞主。
如邵珩眼下,只是煞主之下的一个小小旗主,并无任何宗门实权,一切都听从煞主及长老吩咐行事。
但煞主不同,不仅是星罗宗重点培养的对象,更有各个领域内的实权。
最重要的是,十二煞主有权利接近星罗宗宗主,有权利靠近星罗宗最神秘的秘林——幽离幻境。
这几年来,经过邵珩和陈泰臣几番查探分析,认为那个当年设下加固连云山脉的封印,应就在幽离幻境之中。
前几年,有一名煞主在与南疆的争斗中陨灭,至今未有人填补空缺。
罗夫人虽是幻宗长老,但却并未到达元婴期。
幻、棋两宗长老数量虽然相同,但棋宗有两名元婴修士,而幻宗则只有一名年老的费长老。
而独孤骥本是幻宗出身,却背叛了当年的宫老宗主,攫取了宗门大权,夺得宗主之位。
如罗夫人这等幻宗弟子对其多少有些不屑,也同样得不到重用。先前死去的煞主本是幻宗的人,要补缺自然是幻宗的人补上。
但是费长老和罗夫人竟奇怪地未曾主动提出,而棋宗那边也未有动作,直到前段时间罗夫人突然召唤邵珩对他说:“你替我寻一物,我助你获取煞主之位。”
邵珩此前并未在罗夫人面前对煞主的位置流露过丝毫意思,那日罗夫人主动提起,却令邵珩颇为奇怪。
他确实有心那个位置,也打算逐步向罗夫人证明自己是最合适的对象,但他尚未有所行动,对方却主动抛下橄榄枝,这却有些不同寻常。
罗夫人虽然对他颇具青眼,但不代表她已完全相信秦修,或者说相信邵珩。
“请夫人示下。”
罗夫人是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妇,但她说话却简洁得很:“是一粒珠子,叫地幽珠。”
听到这个名字,邵珩实在不能不往天幻幽珠上想,神情也微有异样。
不过,邵珩作为秦修在星罗宗多年,早已深谙伪装之道,一切神情言语均是七分真、三分假。
而罗夫人果然挑了挑柳眉,问道:“怎么?”
“此名……与宗门传承之宝似有渊源。”
罗夫人眼波流转间闪过些许凛冽之色,轻轻道:“不错,这就是天幻幽珠的仿制品,而且是一个很难被发现的仿制品。”
邵珩没有多嘴再问,但罗夫人却笑了笑继续说:“此物是我师父程长老耗费心血所炼制,却因叛徒导致遗失在外,等会我会把相关线索告诉你,你这段时间多费些功夫,替我找回此物。若你办成此事,煞主之位非你莫属,若你办不成……”
罗夫人笑意盈盈,却没有半分达到眼底。
邵珩一如既往地躬身领命,之后悄悄带着苟游离开星罗宗,又召唤了在南疆的陈泰臣,一路循着线索追查。
罗夫人需要地幽珠的理由,邵珩心中有所猜想。
这个猜想,也令邵珩更加确定了罗夫人身为幻宗长老之一,对现今的星罗宗宗主独孤骥不仅是不满,而是更有取而代之之心。
当年,独孤骥夺得宗主之位后,《幽幻录》和星罗令同时随着老宗主之女宫如覃消失不见。
《幽幻录》因是残本,无人可参悟,数千年来也不过只是一篇废书,不见了独孤骥也不怎么心疼。
但是星罗令不同,那不仅是因为星罗令上有天幻幽珠,可破世间一切阵幻,更是代表着宗主身份。
从某种意义上说,谁拥有星罗令,谁才是真正的星罗宗的宗主。
若幻宗长老手中有一个可以以假乱真到替代天幻幽珠的地幽珠,无论罗夫人心中到底想做什么,都不会是因为忠心耿耿。
要知道,独孤宗主当年曾有言,谁能找回星罗令,谁就下一任的宗主。
而眼下,全星罗宗的人都知道,下一任的宗主必定是独孤骥之子独孤星。
只是,任谁都想不到,星罗宗的传承至宝天幻幽珠,此刻就在邵珩的身上,就在罗夫人的面前,就在独孤骥和独孤星的眼皮子底下。
罗夫人告诉邵珩,当年她师父程长老在外炼制出天幻幽珠的仿制品后,已虚弱之极,自知独孤骥即将杀他,便将地幽珠交给仆役。
而按照原本计划,罗夫人本早该拿到地幽珠。
哪知那仆役起了贼心,竟带着地幽珠和其他东西逃之夭夭,直到今日罗夫人才查到一丝丝线索,得知那仆役已死,且地幽珠下落不明。
而邵珩隐隐觉得,关于地幽珠的事,也许就能真正助他再进一步接近他的目标。
在一个他从未想过踏入的地方摸打滚爬了六年,如今也该朝着他们所想的方向前进了。
邵珩指尖轻轻揉着如云似雾的紫烟罗纱,收起思绪,眉宇微微一皱。
因为此时,前方那被大雾笼罩着的金银山中,传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缥缈歌声。
虽然听不清楚,但无论是邵珩还是苟游都听出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歌声。
“旗主,属下早年曾路过过这里,所有采药人都避开此地。打听了之后,得知金银山原本寸草不生,只因山体颜色或金或银得名,但实际上其中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突然有一年开始生起大雾,之后就邪得很,入内者从未生还。如今怎么会有歌声从里面传出?”
邵珩冷眼扫了前方大雾一眼,忽觉那歌声的主人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皱眉道:“进去一看便知。”
说完,邵珩便迈步走进那灰蒙蒙的大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