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微山。
姜石提着一篮饭菜,身如轻燕般跃动着,朝天游峰旁边的一座低矮的小山峰掠去。已引气入体的他,虽然山路崎岖、道路坎坷,但他手里篮子中的饭菜汤水,却无一丝一毫洒出。
不多时,姜石已到了一处偏僻陈旧的院子中。
一进去,就看见一个衣着落拓的年轻道人正躺在院子正中央的藤木躺椅上,嘴里念念有词地晒着太阳。
“啰嗦道士,吃饭了!”姜石刚刚变声,如公鸭嗓子,他却不以为意,只大声嚷嚷。
躺椅上的道士不紧不慢地坐直,在阳光之下看起来倒愈发顺眼,还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意味。
只是一开口便露了底:“哟,姜小哥,怎么?你那姓金的师兄又差遣你啊?”
姜石无所谓地笑了笑,将饭菜随手一掷,平平稳稳落在那道士触手可及的地方。
年轻道人拍手叫了声好,笑得眼睛成一道缝:“姜小哥,又有长进啊,我就说你未来不可限量。”
姜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老陈我谢谢您嘞!快吃吧!”他显然没把道士的话放在心上。
陈泰臣揭开篮子,神色一垮:“又是豆腐!”
他在存微山这些日子,几乎没吃到一点油水,心情沮丧得很,手里拿着筷子不断地在盘中戳来戳去,只把水嫩嫩的豆腐戳成了马蜂窝。
“啧!有的吃就不错了,别挑挑拣拣的!”姜石撇了撇嘴:“没给你几粒辟谷丹都是上头不嫌麻烦。真不知道你一大把年纪了,咋还不辟谷?非要人安排送饭菜,难怪金师兄嫌弃你……”
陈泰臣丢了筷子,伸了个懒腰,没说话。
姜石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实话吧,我虽看不出你修为,但我不信你只引气期这点本事。你告诉我,我师父为什么带你回来?”
“你师父?”陈泰臣奇道,“你尚在外门之中,哪里来的师父?”
“就是邵大哥嘛!”
陈泰臣眼睛闪了闪:“你认了他做师父?等等,邵公子带我回来的事也算是隐秘,你如何会知道?”
“山人自有妙计,你别管!”姜石自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喷香四溢,直勾得陈泰臣眼睛都直了。
“快说!”姜石举着那香喷喷的烤鸡威胁道。
“为什么?自然是我有大本事咯?”陈泰臣此言确实不假,然而姜石年少却死活不信。
“哎!爱信不信,不信拉倒。道爷我不吃了!”陈泰臣最后一怒躺下,闭眼不理姜石。
姜石悻悻然地低下脑袋:“自我入门以来,再未见过邵大哥。说好的经常来看我,结果一次都没有,也就永伦那小子来了两次。上回青尊飞升时,我还以为能见到他,哪知道连个影子都没有。莫非他真不打算收我做徒弟啊?”
以袖子掩面的陈泰臣低低道:“你们没师徒缘分,就不要强求了。”
“你胡说!”
陈泰臣“嘿”了一声道:“小子,别不信。我的本事可大的很,一眼就看出你前途不凡,也一眼就看出你和你邵大哥没师徒缘分。”
姜石哪里肯信这么一个江湖术士般的落拓道人的话:“呵呵,你要真有本事,怎么不算算邵大哥在哪里?为什么至今没回宗门?”
“我早算过了,不回的好,不回才好!”陈泰臣语气有些不耐烦,以姜石此时的阅历,自然听不出他话里的忧愁。
“什么乱七八糟的!”姜石恨恨道:“你又发疯!”
前几日,这个由清岚道长亲自安置在此的落拓道士突然一改先前老老实实的模样,几乎冲上天游峰,闹着要见内门沈元希沈师兄。
不,如今该称沈师叔了。
且不说沈元希不知为何离山而去,不在宗门之内,就算他人在存微,又岂是这来路不明的道士可见的?
陈泰臣听说沈元希不在,竟还口出狂言要见玉泉峰首座太皓真人,结果当然是被人直接赶了回去,连清岚道长的面都没见到。
而当被押回这个破旧小院后,陈泰臣脸色却平静地可怕,令当时在一旁的姜石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哪知这几日又恢复成原来散漫的模样。
“喂,你没事吧?”姜石见陈泰臣一动不动,忍不住道。
“没事、没事!你该回去做晚课了。”陈泰臣摆摆手。
“日正当空,做什么晚课!”姜石咕哝道,但是他确实该走了:“老陈,我走了啊。回头再来看你!”
陈泰臣没动弹,等姜石离开后,方才挪开袖子,露出一双无奈的眼:“天意从来高难问,陈泰臣啊陈泰臣,你知道得多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不回来得好,不回来,起码还保住一个。”
他摊开掌心,又卜算了一次,皱眉喃喃道:“吉凶难测,也许也不是那么糟糕。”
一边想着,陈泰臣一边拾起姜石“不小心”落下的油纸包,打开撕下一条鸡腿,叹息着、满足地啃了一口,如同没有骨头般躺在椅子上,看着那浩瀚莫测的天空。
…………………………
昆仑外围。
欧阳楠脸色时青时白,宁青筠娇容铁青,唯独沈元希依旧云淡风轻,嘴角牵着一丝潇洒笑意。
沈元希不知昆仑情况如何,故而离山前来。
临行之前,却遇到欧阳楠前来拜访。
原来,欧阳楠悲痛之中得知了万宝阁及魔道之人前去昆仑闹事的事情,忍不住来寻沈元希想些办法。
在得知沈元希打算只身前去时,欧阳楠立即自告奋勇,愿意与他同行。
至于宁青筠,却是自己未有师命,悄然离山,半路上与沈元希、欧阳楠撞在一处。
有宁青筠作为向导,三人很快就入了北境,也很快就到达了昆仑境内。
沈元希本以为万宝阁一行人应当已在昆仑深处,哪知却在外围撞了个正着。
对方有元婴修士在,沈元希三人又一时没有防备,即刻被团团围住。
虽然情况对他们不利,但总体而言目的依旧是达到了,只是陷入被动之地,沈元希面上虽笑着,但心中正不断思索着应对之策。
除了万宝阁及魔门世家之外,其余天南地北而来的散修,正肆意地围着沈元希三人指指点点,尤其不少人对着拥有绝色之貌的宁青筠垂涎三尺。
“哈哈!老子这几日开了眼了,这水嫩小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放肆!”宁青筠眉宇间消失许久的煞气再度浮现,然而此时他们势单力薄,对方丝毫不为所动。
擎无畏和赤瞳老怪站在稍远之处,冷冷看着。云庭生倒是眉宇皱了皱,看了朱跃明一眼。
朱跃明当即会意:“三位小友气度不凡,不知是哪派高徒?”
沈元希等人衣着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三人不仅男俊女美,气度着实与这些三教九流的散修不同,周身正气凛然,为首那人更是如昊日辉明,令人不可轻忽。
显然不可能是谁家的小角色,也不是魔门中人,只可能是正道那边的。
欧阳楠还未开口自报家门,乌洋就阴测测地道:“管他是什么人,肯定是和萧卓一伙的人!先前咱们吃了哑巴亏,如今他们自己送上门来,自然是抓了再说!”
“不错、不错!老子给他们下七八十个狠绝禁制,对方若想不答应咱们的要求强行救人,那便……”叶家门客宋洁鑫伸手往脖子上一划,血腥味十足。
“哈哈哈,有几位前辈在此,不如将男的挑断经脉,女的扒光衣服往萧卓门口一丢,看他还当不当缩头乌龟!”周英妃神情可怖,就连其夫刘不凡看着她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厌恶。
散修之中有人喏喏道:“衣服都脱了……干嘛要丢雪地里……还不如……”后续声音低不可闻,但众人纷纷发出会意且猥琐的笑声。
“你……你……你们……”欧阳楠自小哪里见识过这种,脸色涨得通红,半响才抖着手,指着周英妃怒道:“你……你也是女人,怎的如此恶毒?!”
周英妃看着因怒而面色潮红却愈发美艳的宁青筠,心中种种皆是恶毒。亲子惨死的消息传来后,她就每日每夜中受着万蛊噬心之痛,时时刻刻处于一种癫狂状态。
什么东西美好,她就要毁去。
家中奴仆只普通谈笑,也被其痛恨,将之碎尸万段。
宁青筠双拳握紧,白皙手背上青筋微跳,一张玉容青红交错。
这时,沈元希微微一动。
先前欧阳楠听到对方肆意侮辱的言语已怒而上前了一步,此时沈元希又一动,却是与欧阳楠一起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挡去了大半。
沈元希嘴角依旧翘着,只是凤目如冰,朗声道:“久闻万宝阁莫阁主虽少时有疾,但凭一人之力创下这偌大家业,沈某本打心底佩服尊敬。今日一见,却觉失望之极。”
他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虽四面环敌,依旧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可将欧阳楠和宁青筠尽数护住一般。
赤瞳老怪在心底叫了声“好”,叹息着想:“存微山受人推崇确实不是没道理的事。这一个个小子,怎么都这么惹人嫉妒呢?”
那边沈元希的声音继续不急不缓地响起:“本以为正魔之分,只是道法理念不同,而今看来,怕是还有一重区别。”
“人畜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