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光团,邵珩便觉天地一变,已在塔内,然而周身云雾缭绕,并无墙壁,仅脚下一道通道,远处隐约有出口,只不知通向何处。
邵珩观察四周,前不见先入塔的几人,后面也不见其他人进来,猜想这第一层,怕是各自独成空间,大家伙并不在一处,也不知第一层考验的是什么。
邵珩取出癸云剑,紧握在手,见原地探索不出什么,便干脆随着通道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心观察四周。
才行得几步,只见云海翻腾,竟幻化出各种人形,皆是貌美女子,姿态高洁,衣袂翻飞,却是犹如天上仙子,眼中爱慕之色流露,纷纷环绕于他。
邵珩了然一笑道:“原来第一关仅是幻境。”
当下便不再犹豫,大步朝出口走去,只是肩上如有泰山,令他无法快走。
邵珩神情一凛,知晓自己到底小看这重音塔第一层了。
那幻象见他不停,又翻涌变化各种姿态,有放浪形骸者,有高贵凛然者,有妩媚动人者,有冰清玉洁者,甚至有些衣着暴露勾引于他。
邵珩脸微微一红,到底未经人事,颇感羞恼,手中癸云剑朝周身一划,想驱散幻象,哪知幻象并不消失,反而愈发真实,几乎要贴到他身旁。
邵珩当即明白过来,这幻境内神思一动,幻象便会随心神动摇愈发可怕,每走一步,身上压力愈重,唯有秉性坚定之人,方可通过。
他闭上双眼,凝神静气,驱散杂思,他本就道心坚定,又无对女色之好。再睁眼时,女子幻象已散。
他当即继续前进,一路行去,幻境仍时不时出现,有以财帛动人,有以权势动人,他本就出生帝王家,入山之时已知此事皆不过浮云尔,根本无法动摇他心神。
后来幻境愈发真实,邵珩甚至看到自己已练成绝世剑诀,修为已通天彻地、遨游神州,亦有心旌神摇之时,但都最终心澄思清,未动摇道心根本,那肩上压力也愈发变小。
眼看前方出口不过数丈,哪知身旁幻境陡然一变,竟是变幻成邑都禁宫场景,邵珩脸色大变,而眼前场景正是徐鹤布下的阵法屠戮其族人的景况。
邵珩心中强忍杀意,并不看去,继续往前走,打算走出幻境。然而幻境也加快时间,一边是徐鹤已从天而降,玄光一闪就卷住其父安王;另一边是安王妃临死前那盈盈眼波,包含着对爱子的无限爱意和担忧之情。
邵珩终是无法忍受,心中杀意愈来愈盛,手中癸云剑光华一闪,就要出手,正在此时,左手手腕处玉鱼手钏微微一凉,一股冰凉之意袭来,脑中瞬间为之一清,重新拢回心神。
他眼神微冷,心中却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心气,轻咏:“诸般迷障皆由心生,我心已稳,风雨皆散!”
父母幻象也逐渐消散,整个天地为之一清,邵珩轻舒口气,那出处已在眼前。
这第一关以人七情六欲为幻,修道之人需要摒绝外物,修真修真,修的便是真我,若心不稳,则道途多艰险,也是修剑者之大忌。须知,神州剑术高绝之人,无一不是心志坚定之辈,不然又如何领悟无上剑诀,一剑破万法。
存微山内门亲传弟子,代表着存微山道统传承的中坚力量,一般而言这入内门的最后一考均会以不同形式考察弟子心性,若连外物都割舍不断者,自然也于修行上无大建树。
邵珩前面皆坚守心智,唯独因重见父母之事略微停留,但有玉鱼手钏宁心静气,第一关马上变要过了。
然而就在他踏出门的那一瞬间,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陌生场景:在一处元气旺盛、鸟语花香之地,一潭碧绿湖水之畔有一女子盈盈而立,微微回首看他。
邵珩猛然间心中一痛,那女子身披云霞,脚踏清风,面目看不清楚,只一双云淡风轻的眼眸清晰无比。
不过当他右脚踏入重音塔二层地面时,脑海中景象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左手玉鱼手钏也未有异动,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邵珩一个微微晃神之际,迎面扑来一阵劲风,眼前一道棍影正当头朝自己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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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游峰某处,太尘真人正于洞府内打坐,突然睁开双眼,轻咦一声,右手一引,唤出一面水镜,水镜之中正是塔中众人景象。
他看了许久,并未发现方才引起他心神微动之人,暗自揣度:重音塔第一层仅仅是引动幻境考察心性,虽说颇为简单,但重音塔前些日子被自己重新炼化了一番,品阶已是地灵上品,已有通灵征兆,能勾起试炼弟子内心真正牵挂之事来磨炼心境。可是方才怎么会有人引起重音塔塔灵悲鸣?
太尘真人查看发现,已有两三人过了第一层的关卡。
“啧啧,连这种会被钱财权势所迷惑的弟子都有前二十名,还好我听了掌门师兄的话没删这第一层……唉,真傻,那就算是你爹妈也早就已有仙凡之别,都年纪不小了还哭成这样!……咦,这小娃娃剑术之中竟已有剑意雏形?不错,真不错,南宫世家到底出了个人才……哦?那个是周荀的侄孙?不愧是云河周氏,对气机变化理解深刻……啧啧,世家财力雄厚、人口众多,到底精英子侄不少……唉……”太尘真人随意点评道:“……咦?这个小娃娃也有点意思……等下!胡闹!真是胡闹!已经发现其中关窍对付了一尊傀儡,怎么会如此心急去对付第二个?真是……”
太尘真人气鼓鼓地吹胡子,不一会儿,他眼睛陡然瞪圆:“靠!那是什么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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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尘真人在自己洞府内观察塔内弟子的时候,邵珩正在重音塔第二层里抱头鼠窜。
不仅邵珩如此,只要进了这第二层的弟子都差不多如此狼狈,脾气再好的人也在心底破口大骂:“谁放了两个千年铁木所制的机关傀儡在这?!”
不错,邵珩他们想要通过第二层,必须要闯过这两个机关傀儡。这机关傀儡由千年铁木制成,单个傀儡虽说只是是引气九层修为,但坚硬无比、牢不可破、力大无穷。
傀儡左右手处皆持一根同样是铁木制成的棍子,如人持双剑,更重要的是,这两个傀儡一招一式皆使的是存微山最基础的春秋剑法。
这春秋剑法只要是存微山弟子人人皆可习得,是存微山剑术之本,其余乃至内门高明剑术皆由此变化而来。但外门弟子修为尚低,且单独自使出春秋剑法并无显现特殊之处,故而绝大多数人虽学了春秋剑法,但仅仅是“学过”罢了。
邵珩等人,也均都修习过这春秋剑法。
虽说名唤“春秋”,但却包含四种剑势,分为:春生、夏长、秋实、冬藏。春生万物,生机勃勃中却隐有危机,故而剑招讲究如春雨绵绵但暗藏杀机;夏日滋长,有阳光雨露,但亦有电闪雷鸣,故而剑招着重猛烈而又迅疾快速,讲究一招制敌;秋收果实,秋意浓却萧瑟,剑势沉稳厚重,如泰山压顶;冬日寒冷,冰封千里,人畜多躲藏之,剑招之中虚招掩藏杀招,讲究虚实变化,令人无从分辨。
外门弟子多独自修行,极少合练春秋剑法,哪知道这傀儡不仅各会两种剑势,还因是机关偃甲能左右手互搏,四种剑势同时而出,合成“春秋剑阵”。偏偏这机关力大无穷,原本在外门弟子眼中平平无奇的春秋剑法竟被其使得虎虎生风,就算那傀儡的武器仅仅是木头所制,但要是真被那千年铁木所制的棍子打在身上,就算不会当场筋骨折断,只怕也是要重创内腑。
所以哪怕是天才如南宫北斗、周子安等人,一开始遇见这两尊傀儡,也是只能如邵珩一样到处闪躲逃窜。
真是傀儡会武术,谁也挡不住啊!
不过时间一久,邵珩也看出些名堂来。这两尊傀儡虽然以春秋剑阵围追堵截想要闯关之人,但到底不过是傀儡,无人操控,且千年铁木沉重无比,那傀儡行动间及招式之中皆有些许凝滞。
通过第二层的办法只有两个,要不就直接依仗身法速度,直接穿过傀儡攻击,冲向第三层。但是邵珩发现,只要靠近出口处,那两傀儡攻势会愈发猛烈,四只手臂挥舞着木棍简直是练成一道屏障,满眼都是棍影,邵珩并无修习身法,身上带着的神行符也不能帮他穿过那道棍影屏障,所以直接冲过去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想办法限制住傀儡,或术法阻碍其速度,或卸掉傀儡四肢,或干脆直接将傀儡打倒。无论何种办法都需要耗费较久时间,本次考核以先得玉牒出塔者为胜,自然是争分夺秒,不能在此浪费太多的时间。
邵珩心底迅速盘算着,突然眼角瞥见每尊傀儡前后皆贴着一道金色的符,不甚显眼,但其上有元气流转。
邵珩心底一动:“这傀儡一前一后皆有一道符,只怕其中之一便是操控傀儡的主符,若能揭下或是破坏其元气流动,便能过了这关。而且这两个傀儡剑势也并非一成不变,每过一段时间,春秋剑势便会轮换一次,那时便是破局之点。只是,这前后两符,哪一道才是控制傀儡的主符呢?”
猛然间,邵珩眼睛一亮:傀儡既然由符控制,那每出一招便会有无形气机变化操控四肢,那符上元气流动必然和傀儡四肢气机相关!
邵珩手持癸云剑,一边念咒抵挡傀儡攻势,一边借傀儡之力反推作用拉远距离,眼睛却始终盯着那两道符上元气流动,以及傀儡每出一招时的气机变化。果然发现前后两符之一中,有一道符上金光时隐时现,元气波动如同人之呼吸,傀儡四肢正随着那元气变化而变。
恰在此时,两尊傀儡棍影微微一滞,正是春秋剑阵互相变化之时,两尊傀儡招式中皆露破绽。
邵珩左手手指掐诀,放出一道瀑流之术,从其中一尊傀儡脚下冲天而起,让它身形站立不稳,右手同样使一招春秋剑法中的“夏长”剑势,如夏日雷动,如白驹过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癸云剑准确地刺中一尊傀儡身上的主符,正正掐断了其上元气变化节点。
只见那符上白光一闪而逝,元气顿散,被其控制的傀儡四肢乱动一气,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后,呆呆立在原地不再动弹。
此时,邵珩本想寻隙冲入第三层,哪知一个转身间看见傀儡背后另一道符上绿光闪烁,元气仍未消失,想了想便折了回来打算去揭下来。
但另一尊傀儡已完成春秋剑法变化,稳住身形再次挥舞两根棍子朝邵珩打来。
邵珩微微躲闪,心中盘算:傀儡明明只需一道符控制即可,为何要贴上两道?莫非另一道符于第三层中有所助力?
他心思转动间,打算一试,但仍有一尊傀儡,同样身上两道符箓,他思索之下还是决定也将这傀儡制住,取下那两道不知名符箓。
邵珩本想依样画葫芦对付这第二尊傀儡,但是他突然鬼神使差右手往腰间储物袋一抹,翻出一柄黑色短剑,迎着傀儡层层不绝的攻势一剑刺去。
而后邵珩看着地上被自己砍断四肢的傀儡不由颇为无语。他本想着上次与卫海师兄一战中,那内含吒雷石的黑色短剑竟能破那元气金甲,不如干脆以此剑对敌,看看是否能砍断这千年铁木头!哪知这吒雷石果然名不虚传,砍到哪,便断了哪。
邵珩干脆一股气将这傀儡四肢均砍了,仍其在原地“嘎吱、嘎吱”乱动,这才有太尘真人于水镜中见到令其惊讶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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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尘真人简直好心痛,这些傀儡都是他从千机派的老友手里买来的,被狠狠宰了一刀,因为有二十个外门弟子参加考核,他就准备了四十个傀儡,还亲自画了控制符。虽然知道会有所损伤,但真正见到还是有些肉疼。
“这臭小子竟有如此削铁如泥的法器……不对,不是法器,咦?怎么没符阵?也没元气,竟是普通凡铁?不可能!”太尘真人更惊讶了,不过他见邵珩取下傀儡身上另外两道符箓,不由点头道:“心思细密,对气机、元气理解不错,看样子玉篆文也学的不差,倒是个好苗子……恩?这是当年清阳那小子带回来的齐国孩子?难怪如此,清阳眼光倒是不错!”
太尘真人微微抚摸了下长须,倒对邵珩欣赏了几分,哪知他随意瞟了眼其余水镜,瞬间瞠目结舌:“这……这……这又是哪里来的蛮小子?!”
水镜之中,上官诚泰拿着一柄玄铁重刀,身上衣衫已破,又鼻青脸肿,显然已生生挨了傀儡好几棍。但见他喘着粗气,面上神情既稚嫩又坚定,口中“啊呀呀”大喊,战斗中竟没有丝毫躲闪之意,不顾另一尊傀儡那袭来的棍影,仿佛只有眼前这一尊木头所制的傀儡是他敌人一般,那饱满坚硬的拳头不断砸在傀儡身上,最后更是双手持玄铁重刀狠狠砍了数十下。
那尊傀儡被其重砍之下,根本无法闪躲,也无法起身,因为每一次元气聚合流转都被上官诚泰以其恐怖力气砸散,最终竟是生生被砸碎,身躯残缺如破烂一般。
上官诚泰背后被另一尊傀儡以棍重打了好几下,竟顶着攻势缓缓站直,那壮硕的身躯一手持重刃,一手猛然接住傀儡砸下的棍子一端,怒目而视,气势逼人,宛若魔神在世。
那剩余的傀儡棍子被其一抓,到底是死物,攻势为之一缓,在太尘真人看来,就好像这傀儡也有了灵智,被这勇武粗蛮的少年生生吓住一般。
太尘真人喃喃道:“太岳那老小子只怕要得意得尾巴翘天上去了……引气七层以纯粹肉体之力硬抗千年铁木制成的机关傀儡,清阳说捡了个天生神力的小子,可以继承太岳的‘重剑’一道,我还不太信……啧啧,清阳这小子一直以来运气就不错,以后多把他派出去几次,看还能捡多少个宝回来!……等等!我的傀儡!!欧若阳!你真是运气太好了!”太尘真人看着水镜里,一边咬牙切齿地痛心疾首道。
相比被邵珩砍断四肢的傀儡,那好歹还能复原,这两个被上官诚泰胖揍一顿的傀儡,已经成了一地废木头。
正在碧落峰打坐,俗家本名欧若阳的清阳道长狠狠地打了三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