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邵珩只听过一次,却如烙印一般刻在他记忆深处,随之记起的还有那道惊天动地、划天而来的剑光。
太微掌门面含笑意,微微上前一步道:“青华先生难得前来,当真是令存微山蓬荜生辉。”
萧卓依旧玄袍金冠,大步踏入殿中,容貌与数年前没有丝毫变化,只眼中锋芒微敛,然而身上气势依旧桀骜。
邵珩眼见萧毓娇躯一颤,白皙的眼眶周围迅速泛起一圈红色,眼中蒙起点点水雾,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萧卓与太微掌门早年就成了忘年之交,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没有丝毫顾忌,只随意的拱了拱手,就算打了声招呼。
然而,在萧卓眼中,放眼整个存真殿内,也就太微真人能得他一声招呼,其余之人皆被他自然而然地无视了。
萧卓微微转身,就看见萧毓半靠在一侍婢身上,面色苍白、眼眶微红的样子,立即勃然大怒道:“毓儿,你怎么回事?!先前来信还说身体大好了,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说到这里,萧卓怒视太微掌门:“好你个老道,说好替我照顾后辈,我兄长就这一点骨血,来存微山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丫头,现在弄得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今日跟你没完!”
太律真人面色微怒,显然对萧卓态度十分不满意。
不过,太微掌门却早已习惯萧卓的脾性,当下也就笑了笑,语气含一丝歉意道:“此事确实是我当年思虑欠周。想来欧阳兄当年未能根除之症,果然不会如此简单。”
两人言语并未顾忌旁人,如邵珩般知道底细的人自不会多言,不知其中底细的人也觉察出方才那一脸病容的少女与萧卓的关系不同一般。
之前还高声阔论的潘月华噤若寒蝉,再无丝毫放肆之意。
青华先生萧卓秉性流传在外,可不是太微真人一派之主这般好涵养之人,也一向不会看你修为低下就会因此高抬一手。
“叔父,您怎么一来就发脾气,我只是这几天身子不太好罢了,又与掌门真人有什么关系?”萧毓见萧卓发怒,忍住眼中泪意,忙道。
她心中既欣喜又不安。
萧卓脾气不算好,但极为护短,平日里对她照料不算多,但骨子里对她十分疼惜。
以萧毓之敏感,自然感受得到叔父掩藏在冷漠下的关心,一方面惶恐于自己转世之事,一方面也打从心底爱戴这唯一的亲人。
因此,萧毓自然不愿让萧卓担心,竭力打起精神,看起来比刚进殿时脸色也好了几分。
萧卓脸色微霁,心知不是询问这些事的时候。
他扫视了周围一圈,旋即目光就盯住了一人。
潘月华如芒刺在背,心跳如鼓。
“方才,是你在说本座的侄女说谎么?”萧卓目光何等威压,此言一出,潘月华整个人仿佛矮了几分。
潘月华牙齿微微打颤,她也算脾气倔强之人,仍想硬撑着开口辩上几句,然而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这时才心中骇然不已。
“哼!”萧卓冷哼一声道:“凡我萧家之人,所言就算是假你也得给我认是真的!”
此言可谓狂放之极,太律真人首先脸色一黑,太皓真人也微微皱眉,一旁的寒明大师低声道了句:“阿弥陀佛”,陆剑却是心中腹诽面上不敢言语。
其余年轻人面上表情各异,就是萧毓自己眼角也微微一抽。
邵珩低头,凤目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神色,却也不得不感慨:也只有萧卓这般修为通天彻地且无门无派不受牵挂之人才敢如此放言。
而太微真人依旧笑呵呵的,没有丝毫异样,而另一名不为所动之人却是流月居士。
流月居士轻轻一笑,上前道:“一别经年,萧先生风采依旧。我说方才就见这小姑娘有些眼熟,原来是萧大先生的遗孤,倒是与我也有些渊源。”
流月居士温柔地拉起萧毓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时间一晃而过,媛师姐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萧毓心中惊讶,显然对此事从不知情。
萧卓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却不愿多说什么,只随意点了点头。
不过,流月居士如此一打岔,潘月华倒是摆脱了萧卓的压力,整个人如水中过了一遍般,狼狈地后退了几步。
马无季狠狠瞪了她一眼,上前道:“太微掌门、太律首座,今日之事已确定与沈贤侄无关,那么两位贤侄的透骨魂钉之刑就不用再提了吧!”
“善。”寒明大师吐了一个字,又低下头去。
太律真人看了眼掌门师兄,脸色依旧不佳,语气生硬道:“他二人不用承担,但透骨魂钉之刑今日既然提起了,那便总要有人尝上一尝。”
说完,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瑟瑟发抖的杨辉。
邵珩虽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不用受刑,到底也是心中一松。
不过,无论是门中长辈还是邵珩、沈元希,可都没打算就此揭过此案,依旧要彻查一番。
眼见情势急转直下,矛头直指自己,杨辉顿时两股战战,直接瘫倒在了地上,汗如雨下,一副心虚害怕的样子。
清戒嫌恶地踹了他一脚:“不想吃透骨魂钉的就快说,是谁指使你出来指正沈师侄?背后又有何人参与?!”
邵珩抬眼看向南宫昭,发觉他面色如常,眼神镇静,并无丝毫慌乱,心中一沉。
果然,杨辉整个人扑在地上,颤声道:“……不……我不知道……”
他眼珠乱转,显然有未尽之言。
太律真人“哼”了一声,清戒道长一把提起杨辉,就要往外走去。
杨辉吓得哇哇乱叫,下意识地东张西望似想寻人求救,突然他眼睛一亮,大喊道:“邵兄!邵兄!救救我,救救我!我们一起入的门,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邵珩与沈元希跪了许久,刚得以站起,闻言他抬起清亮如水的凤目,目光冷冷扫去。
他本想一言不发,但想起当年几人一同乘坐飞舟来到存微山,到底还存一丝容忍:“能救你之人只有你自己。”
邵珩话中之意便是让他老实交代,或还能免去刑罚。
要知道,透骨魂钉如此恐怖,自请之人可以此自证清白,而另一方面也是存微山极少动用的重刑之一。
如杨辉这般修行低下的外门弟子,若非今日撞到枪口之上,无论他犯下何等大错,都还轮不上施以此刑。
而杨辉则心中冰凉,绝望之极的他眼角瞥见一抹畏畏缩缩的身影,突然心头一亮,大声道:“是他!是他!他也参与了其中,伪装沈师兄骗走潘姑娘身子的人就是他!”
说着,杨辉手指指向丹鼎派的方向,因身体被清戒拉着不受控制,几次都点在欧阳楠身上,害的这名年轻人面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才发觉杨辉所指之人正在自己身后。
纪山川面色难看,马无季不可置信。
刘群在杨辉说出来的同时已浑身一抖,所有人的目光还未凝聚在他身上时,他已先抖了几抖,待反应过来时,才惊觉自己暴露了,身体一软就倒在地上。
潘晓云浑身颤抖如筛子一般,目光来来回回在刘群和沈元希之间投了几回,只觉方才所听的一切皆是幻觉。
但她感受到周围人那怜悯及不屑的目光,又将她拉回到了这如无尽地狱般的现实中来。
“不!”潘晓云扯住沈元希袖子,泪眼婆娑,痴痴地看着他。
那个与她轻言细语、温柔以待的男子,怎么可能不是他?
然而,潘晓云忽然嗅到这个男子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回忆起那夜时情形,心却一点一滴地往下沉去。
最终,绝望化作巨大的怪兽,张口整个将她吞没。
潘晓云痴痴笑着,眼中绝望之意任谁都看得出来。
沈元希没有推开她,只静静任她牵着袖子,目色微悯,却又端肃。
邵珩心中痛恨幕后之人,竟以这样一个女子清白来落子布局,实在无耻之极。
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最终查出何等真相,都绝非是这个小小女子心中所期盼的。
存微山之行,本是潘晓云一次幻梦,如今梦碎梦醒,她又该如何?
突然邵珩脸色剧变,厉喝道:“师兄快拦住她!”
沈元希反手一握抓住潘晓云的臂膀,不让她击打她自己的心口,然而那女子凄然一笑,身躯微震,显然打算以内力自断心脉。
沈元希已拦住她双手,但却来不及制住她经脉,眼睁睁就要看着潘晓云死去。
千钧一发之际,潘晓云身子突然一软,背后萧卓目光冷冷地扫了她和沈元希一眼,收回手掌。
沈元希心头微松,潘晓云却已受制昏迷了过去。
“可怜的孩子,这又是何苦?”流月居士上前从沈元希手中接过潘晓云,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抬头对马无季道:“马师侄,这潘姑娘怕是无法与你回丹鼎派了,不如与我回慈云斋吧,你看可好?”
见此情景的马无季又还能如何,潘晓云的亲姑姑此时安静得如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他略一思索便咬了咬牙道:“那就拜托居士了。”
邵珩心头微松,慈云斋少与人来往,门下弟子也极少外出行走,对潘晓云这般情景反而更加适合。
只是,原本一个鲜活年轻的女子,许要一生都藏于深山之中,甚至可能常年青灯古佛,到底令邵珩心中惋惜。
“刘群!你……你怎么回事?!”殿中突然传来欧阳楠惊慌失措的声音,令邵珩顿时心中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