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霖收剑扭头,发现一身素黄襟衫的临不语已经走到他跟前,眼神不断瞟向他手里提的剑。
她一身黄衣轻盈,梳着凉州少见的垂霁分梢髻,双手负后,一蹦一跳来到侯霖身旁,一阵淡淡花香扑鼻,侯霖心神一颤,喉结不由自主的鼓动一下,若是落到上了岁数的丰韵妇人眼中少不了要偷笑几声。
也就是这待字闺中的少女不谙男女之事,瞅到了也无表示,抬起头小声问道:“你还会用剑?”
侯霖感觉自己被轻视,长剑在手中如逐香的彩蝶旋出一道弧形的银光反问道:“你说呢?”
临不语眼中的神采更为熠熠。她皮肤白皙,樱桃小嘴驼峰鼻,在那些光是五官之一就尤为出众的女子面前算不上出奇,可一双清澈如二八春水的眼眸点缀在她脸上,就平添了八分气质,在加上继承了她母亲的平眉,和侯霖一见就被勾去魂魄的清香楼花魁相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一种如蔷薇绽放,明知带刺可偏偏经不住诱惑想要在手中亵玩。一种若丁香初开,单单是远看就让人心旷神怡,不忍搅扰。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面庞,侯霖连她耳朵上细小绒毛都能入眼,莫名的怦然心动。
临不语哪知道侯霖心中所想,伸出手想要触碰剑身,可怕侯霖不悦。豆蔻年华偷跑出去游玩时,可听那些在茶肆酒楼里卖着口水挣银子的说书先生不止一次念叨说佩剑在剑士眼中宛如生命,可不敢轻碰!
临安府中也暂住了不少车队里的帮闲。不乏用大把银子砸来护运车队前往西域的武林高手,可在临安刻意下多少避着临不语,就是怕还是孩童心性的她玩心太重,见过的好剑不少,可没一把能让她握住剑柄好好端详。
她偷瞄一眼拱门,见无人后踮起脚尖在侯霖耳旁吹起一阵清风道:“能不能给我玩玩啊?”
侯霖只觉得耳朵一痒,别样舒服,失神下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听到郑霄云一声轻咳后才反应过来,可手中长剑已经被临不语夺走了。
他朝着郑霄云耸了耸肩。
临不语单手握剑就吃力的咬住牙关,又上了一只手托住剑身后才迟缓的将长剑抬起,凌空胡乱挥舞几下,毫不掩饰脸上的欣喜之情。
侯霖翘起嘴角,往后退开两步,怕这位幼时就想当个行侠仗义的女侠一个没攥住长剑就脱手而飞误伤到他自己。
官制长剑四棱无纹,剑身被炉火淬炼不下三次,刃口被铁锤击打不下百次,比起那些装饰远远超于实用的公子哥佩戴的名贵宝剑不值一提,可上阵杀敌却是不二的利器。
侯霖第一把六棱长剑留在群虎山给那怯高峰大当家做了陪葬物。第二把毁于雁荡山的血战之中,一把长剑饮血十余名山贼,最后剑身折断前还带走了凉州别驾王阐的性命,也算功德圆满。这第三把至今还未用血开刃,也幸亏如此,否则这未曾见过杀人惨烈情形的小姑娘听后还不得吓的扔出去?
临不语照着听过的那些花哨剑招随便甩出几个蹩脚的剑式,心满意足的将剑尖点地喘气,还不忘回头对侯霖问道:“喂,你杀过人没?”
侯霖伸出两指摸过额头,才发现这小姑娘的云鬓前那一小簇美人尖,他略微一愣故作没好气道:“临姑娘,在下名叫侯霖不叫喂。”
想到之前这狡黠性顽的姑娘给自己起的外号他又补充道:“也不叫石头。”
临不语露出洁白牙冠,嘿嘿一笑道:“知道啦木头,你还没回答我呢!”
侯霖怕吓到这小姑娘,可又不想说谎,于是便打哑谜道:“你猜?”
临不语嘟起嘴道:“你猜我猜不猜?”
正当此时,门口两个找不到小姐在哪的婢女急冲冲的走进庭院,对临不语道:“小姐,你怎么又乱跑了?听说大公子回来了你不去见见么?”
侯霖发出一声憋笑的噗声,惹得临不语不快,长眸翻白眼对着两个和她关系更似姐妹的婢女道:“什么叫又乱跑?这是我家院子。”
两个婢女这才打量起一身素白常服的侯霖。
临府不是紫禁皇宫,也不是哪位王侯的朱门深宅,对下人约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既不怕底下人说三道四也不惧旁人煽风点火,这两个婢女多少听了些关于侯霖的风声,对这个在莺巷掀起轩然大波的年轻男子颇是好奇。可出于女子态度,对这个差点死在那肮脏皮肉生意巷子的家伙好感全无。
两人神情古怪的望着侯霖,让他好生奇怪。
拱门外又传来一阵爽朗笑声:“不语,知道大哥回来了还躲着不见?可是让专门从西域给你带来好东西的为兄心酸呢!”
临不语一把丢出长剑,侯霖单手接过,收回鞘中。她看着从拱门里大步迈进的临宇杰婉声道:“哥!”
临宇杰笑容更甚,可进门见到庭院里的侯霖二人,笑容一僵后归于平淡道:“这位想必便是这些日子在平沙城中出尽风头的侯公子吧。”
他虽是对侯霖说话,可目光一直看着立如青松不动的郑霄云。西域商道不同于大汉境内的驿道,说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层出不穷也不为过。年纪虽轻可在大风大浪里跌宕至今的临宇杰亲手砍过马贼头颅,也曾在死境之中绝处逢生,见多了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的事情难免变的市侩。他一眼就看出郑霄云是个身手不俗的练家子,对他上心程度远比侯霖要高。
他声调清冷,既没有为商者的笼络逢迎,也没有礼贤下士的身段。侯霖虽然感激临不语的救命恩情,可对这个一见面就带着敌意的临家大公子却是好感全无,拱手作揖道:“在下侯霖,见过临公子。”
临宇杰见他草草一礼,没有客在主家该有的躬身礼节,心中怒火更扬高几分。停住脚步,不理会一旁正摇着自己臂膀撒娇的妹妹,笑容轻蔑道:“我见阁下举手投足都带名士风采,想必腹有经纶,不知是师出何门?”
“让临公子见笑了,无师更无门。”
临宇杰果然笑的更是不屑道:“那阁下可谓出世惊人了,居然连王爷都能扰动,这平沙城中可没几人有这等殊荣。”
临不语见到两人针锋对麦芒,连忙劝阻道:“哥,你说你送我个什么啊?”
临宇杰故意放高声音,斜眼瞟了侯霖一眼道:“西域特有的羊脂白玉,为兄可是花了千两黄金从一名胡商手中买来的,虽然不及父亲那株雪莲花,可也是少有的稀罕物件。刚从玉石矿中出产,未经雕琢就已是少有的净白色泽,待为兄休息两日去找名手巧工匠给你打磨打磨。”
临不语平眉倒竖,她这位哥哥什么都好,就是一气上心头后总喜欢盛气凌人的拿钱来辱人,她偷瞄一眼一脸平静的侯霖,臊的恨不得钻到地下去,这一席虽不指名道姓可也露骨的话摆明了是冲侯霖而来,这让才借长剑耍了几下的临不语难堪至极。
侯霖不动声色道:“临姑娘的救命之恩侯霖没齿难忘,既然临公子提起那株让我捡回一条命的雪莲花,那于情于理侯霖都不能占这个便宜,只是不知这雪莲花价格几许,还望临公子点明。”
若是侯霖一味的装疯卖傻假作听不出来,临宇杰还真没办法来开这个口。见这个卖相不错的家伙还算有自知之明,临宇杰笑声生冷道:“价格几许?我说价格连城你还能送我一座城池来?”
临不语红着脸娇声鼓气道:“哥!”
“可以,若是临公子看中了哪座城池直言便是。”
以为这年轻书生在耍自己的临宇杰恼羞成怒道:“雪莲花长于西域的雪山高峰之上,整个凉州都没有几株!你拿城来换?你当你是凉州刺史?”
侯霖眯着眼,看着口水几乎要喷到他脸上的临宇杰一忍再忍。
“够了!哥、父亲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就这般小气?再说了这件事是我私自做主,和他没有关系。”
临宇杰见到这从小就极宠爱于一身的妹妹胳膊肘往外拐,更是气的拧起眉头,指着侯霖道:“他不过一介外人!你还替他说话?”
侯霖正看着这对兄妹因为自己吵架,拱门外又是一道身影走来,竟是一身扎甲正色焦急的云向鸢。
没有往日那侉子的吊儿郎当,云向鸢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冲进庭院,对着侯霖道:“好日子到头了,刚才大将军派来一骑传令,让我们立即赶赴武威郡汉典城,原本想着放我在这盯着凉州这帮只出工不出力的王八羔子,没想到还是得回去。”
侯霖没有犹豫,将佩剑不由的握紧道了一声好。
临宇杰面色不善,以为侯霖找了个人过来帮他逃脱,瞪眼道:“这就想走?”
云向鸢难得正经,见到有个不长眼的阻拦,正要用剑鞘做鞭教训一下,被侯霖拦住摇了摇头。
他淡淡道:“非是侯霖借机逃跑,实在是军令如山不得违抗。在下乃长安治粟都尉侯霖,这位是平叛大营骑都尉中郎将云向鸢。”
郑霄云走上前对着云向鸢附耳几句后,后者就带着玩味笑意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临宇杰道:“一株雪莲花而已,老子以为是什么玩意。你尽管开价,不过老子没空搭理,你直接去三条街外的云府去要好了,就报我的名字。”
三人匆忙离去,只留下一脸愕然的临宇杰还在庭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