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有三令五申之说。
何谓三令?
一令观敌人之谋,视道路之便,知生死之地;二令听金鼓、视旌旗,以齐耳目;三令举斧钺,以悬其行赏。
何为五申?
一申赏罚,以一其心,二申视分合,以一其途;三申画战阵旌旗,四申夜战听火鼓,五申听令不恭,视之以斧钺。
两者相辅相成,才可铸就不败铁军。
军法令号繁琐之重,足以让门外汉眼花缭乱,无从下手,就连不少将校也难以一说概全。大汉开朝以来,历代将军何止万人,能够留名千古的却不超过百人之数,这百来位名将战功赫赫不必多说,各个更是兵法大家,前人开路,后者辟道,才将这门最为血腥露骨的屠戮艺术发展至今,就连军旗之说也大有学问。
如今侯霖部从连粮草都是勉强的应支,千人大营里几十杆大旗,都是从群虎山的各个峰头上搜刮出来的老旧货,被他和荣孟起筛选一通留下了几面,后因重新划营才重造三面大旗,分为三营旗号。可按《六韬》中不光有行军旗,更有战阵旗。
按大汉历代军律,战阵旗为青、赤、白、黑、黄五色。上绘图案不同,代表的意义也就不同。
黄旗居中央为帅营标志,青旗为东,赤旗为南,白旗为西,黑旗为北。
普通百姓常常在茶馆酒肆里听那些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张口便是风沙四起,日月无光,昏天地暗的词句,虽有夸大嫌疑,却并非是信口开河。
若说那牌坊花楼最能让男子深陷温柔乡不可自拔,沙场便是能激荡天下男儿热血沸腾的地方。但凡被那银亮刀剑和猩红血光晃晕了眼,别说东南西北,就连自己身在何处有时都会忘却。
战旗的重要性便由此看出。
侯霖如今能让底下千号弟兄把肚子填饱都已是难事,在整这最耗功夫的旗帜实在是有心无力。
黄昏晚霞,黄沙戈壁。
侯霖双手横握挎剑如临大敌般盯着身前的秦舞阳,而后者却一脸轻松安逸,浑然不惧。
水火无情,刀剑无眼。侯霖原想用木剑和秦舞阳对峙,可秦舞阳只是摇头简言说木剑重量与真剑相差甚远,这入手的兵器在沙场上比满天神佛可靠的多,失之毫厘便差之千里。
在旁看热闹的荣孟起和王彦章几人都面露笑容,听出了其中的言外之意,分明是认准了侯霖伤不到他自己。就连一向对侯霖恭敬有加的千胥都是绷着面庞,差点笑出声来。
至于本来对侯霖就没有和善笑脸的王彦章,不屑和嘲笑都写在了脸上。
侯霖只当四处无人,脱下没有摆胯的短袍,只穿着单薄衬衣在风沙之中持剑死盯着秦舞阳。
“来吧。”
秦舞阳点头,两手空空,脚步向前划出个半圆幅度,他下盘如沉鼎,小腿足有侯霖大腿粗壮,没有那身偏尉甲胄的遮掩,更显得孔武有力。
侯霖咽了咽唾沫,在来凉州的路途上郑霄云就曾简单传授了侯霖几个军伍剑式,他照着葫芦画瓢换上一口有着凉州特色的苦涩气息,低喝一声在身前倒提长剑扑去。
秦舞阳平时总是一副无声无息无欲无求的模样,只有战火燎起,战鼓声响时才像脱胎换骨一般,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
就连面对侯霖这个提剑不超过十次的武艺懵懂者也是如此。也难怪荣孟起私下与侯霖闲谈时曾一语带过秦舞阳这人,说他就是为战而生。
秦舞阳脚步不移,看着侯霖挥尽两臂之力高高挑起的一剑,连目光都没跳动半下。只是向右侧稍稍偏去几寸距离,锋芒便顺着他肩旁落下,堪堪划过他身上单衣。
“这大开大合的剑式不适合你,一击不成你就人头落地了。”
秦舞阳不慌不忙的点评,双手忽然握拳,摁在想要逆力起剑再斩的侯霖手腕上。
“而且你握剑的方法不对,一剑就算劈中,多半也会脱手而出。”
也不见秦舞阳如何动作,只是两指扣在侯霖手背,稍稍加重点力度,侯霖便疼的呲牙,原本紧握剑柄的手掌不由伸开,长剑落地,锋利剑刃直插入黄土之中,剑身纹丝未动。
他一脚踹在剑柄上,长剑应力而起,侯霖伸手接住沉声道:“再来!”
一旁观战的众人全无刚才看热闹的心态,不说严虎和千胥,就连荣孟起和王彦章都是细瞧秦舞阳这平淡一脚,似乎看出些精妙意思。
周围过来不少操练完毕的汉子,大多都知道秦舞阳的本事,和云向鸢那马上交锋时的从容不定和霸气一拳深得人心,一向以武为尊的军营里看的都是硬本事,而非写得一手花团锦簇的词句,或是吟得文采飞扬的诗词歌赋。
从来都是文人相轻,武人相惜。相轻不过是因为文无第一,你写的诗词再好,立意不同,就难以比较,自古至今文坛只有大家之一的说法,没有之最的言论。
武人相惜是因为武无第二,管你使得是刀枪棍棒钺斧戟,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见分晓,吹的在天花乱坠也顶不过真刀实枪的干上一架。
所谓满朝百官,文武红黑,泾渭分明。从没听过哪个武将在文官面前叫嚣着出去切磋切磋,也没有哪个文官拉着哪位将军让他吟诗作赋。
私底下的互相嘲讽和笑话倒是不少,人的天性鄙陋罢了,总得踩着讥笑他人才能在心底生出优越傲然。人无高低贵贱,可身份却有三尊六卑。就如天生耗子怕猫,虎狼猎羊。
一个笔杆子,一个枪杆子。前者教化天下民众,使之明白礼义廉耻,后者踏遍九州山河,使之蛮夷心悦诚服。
而长安皇宫里的那位,只要抓住这两杆,就能确保天下太平,保证汉家江山长盛不衰。
侯霖接剑,心无旁骛,只有面前的秦舞阳。舔了舔嘴唇,往后退去几步,随即一个大跨步以劈山之势朝着秦舞阳脑袋迅猛落剑。
周围看热闹的汉子不少都神情凝固,普通百姓常说杀人杀多了的悍卒身上会有恶鬼都怕的煞气,至于有没有煞气难说,但手里都攥着人命的他们确确实实看出侯霖这带着杀气的一剑。有的人还背过头去,怕见到秦舞阳脑袋开花,鲜血四溅的场景。
秦舞阳不慌不忙抬腿,一脚踩中侯霖的膝盖,看都不看离他天灵盖只有半尺距离的剑锋,摇头道:“这一剑力度够了,可是你下盘不稳,中户大开,劈力虽带风,却也难有沙场老卒的刺力快。”
侯霖长剑垂地,蹲着身子也顾不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捂着膝盖低吟,眼鼻都拧在一起,可想秦舞阳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脚力度。
他卷起裤腿,膝盖骨上的皮肉都已泛紫。
侯霖恼火,心想秦舞阳下手也太没个轻重,练武虽苦,可也讲究个循序渐进。就如读书一般,先得识字,再去看书,最后在解意。
他还没开口,秦舞阳先道:“你基础功夫太差,我没什么好教你的,勤能补绌,你可以先学我初练武那阵,从锻炼筋骨开始。”
侯霖踉跄起身,一步一瘸的捡起长剑闷声道:“那你什么时候练武的?”
秦舞阳眼含笑意道:“六岁。”
侯霖差点泄气又坐到地上。
看出侯霖有知难而退心思的秦舞阳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从侯霖手上两指掐着剑锋接过,然后直插入黄土之中,剑身半入地里。
侯霖揉着膝盖一脸茫然望着他。
秦舞阳退后足有一尺距离,一双冰冷眸子寒光乍起,全神贯注看着长剑,扎出个鼎足马步,双手做掌向丹田下挥去,带出肉眼可见的劲风力道。
他气势如高峰耸云,抬起一脚重重踩下,怒喊一声道:“起!”
侯霖目不转睛,被惊骇的张大了嘴巴。周围的汉子也都呼吸急促,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那把棱锋紧贴入黄土之中的长剑闻声而出,发出铮铮响声,跃空足有数尺之高。
秦舞阳吐气在纳气,息如惊雷轰鸣,他一把抓住凌空长剑,递到已经痴呆的侯霖面前。
“现在有心思练武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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