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朔云郡北边。
寒山关隘,过了这关,再往北行不过二十里,就摸到凉州最为富庶的天水郡边了。
一大早,南关口就行至足有上千人的彪悍骑卒,人人皆是扎甲雄马,气焰嚣张,后面吊着零零散散百骑和数千看着虽是煞气富足的步卒,可他们身上披戴的甲胄一看就是流转多人的下等货,无形中就不由这些见惯了朝廷精锐,凉州雄卒的守关甲士低看几分。
没有之前那般无理波折,验过了官牒后关门敞开,其中一三翎将军一马当先,扬鞭绝尘而去。
天水郡多路,一是拜这些年油水外漏的西域商道所赐,二则是西陲战事从未休止,即便是朝廷极为看重的天水郡内也不乏黑羌游骑纵掠。
天水郡东通东羌郡,北连金城郡,西至武威,南延朔云,是凉州七郡的中枢之地,不论战略还是经济地位都是重中之重。
天水郡南边有那么几座崇山峻岭,比起陇右郡的天然屏障要差上不少,却古有传闻说其中一座山峰内有仙人栖居,以讹传讹,久而久之大多附近百姓也就信服了。可如今却望不见仙气缥缈,只有无尽匪气跌宕山峰。
虽然不至于像陇右郡群虎山那般杂山六峰蛰伏数万蚁贼夸张,可也不多不少的聚集了两千多亡命之徒。官道上那些天水郡有头有脸人物的商队他们不敢碰,可那些无根无基一趟辛苦买卖下来挣不到几个银子的小马队在他们看来可就是一条条大鱼。
官道赋税苛刻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为了躲避这群比起明抢看来还要无耻百倍的正当打劫方式,小马队通常会绕开直通直达的官道,走那些曲折蹊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趟两趟没遇到山匪可以舒口气,可如果是指望着跑商来养家糊口的人,要不折下面子破财免灾,要么就多花些银两雇佣镖局来护送货物周全。
前者不妥当,说是义薄云天的绿林好汉情义承诺还不如一两碎银子重量,不乏有收了过路钱隔上数里地在杀人越货的事情,后者那些镖局向来是狮子大张口,小马队养家糊口很是不易,一趟下来除去开销余不下多少银两。大多跑商前都要拜一拜各路神佛求个一路顺风,安全到达。
真正让当地官府头疼的是这两千多山匪中有不少都是响马贼,出来抢上一波赚到了就跑,比苍蝇还要烦人。山中地势复杂,剿匪谈何容易,如今叛军与西凉官府平起平坐,也是时势所致,让这些太平世道里过不了几天好的山匪过上了好日子。
云向鸢手里展开一册天水郡南图志,详细记载周围地形关口城池,云向鸢是行伍行家,也不用标尺衡量,两指一丈量就大致算出还要多久能到天水郡境内。
他转过头,对着身后侯霖道:“不远了!天水郡南边压着边境有一座小城,可供歇息,你如果腹里憋着邪火,兄弟我仗义!反正这小城中估计也没有什么能让你欲罢不能的好货色,加上那位秦姓兄弟的开销,全算到我头上,不过你得提醒他床榻上的征伐可不是沙场临兵,别一时兴起压坏了娇柔体态的小娘们,犯上了人命可就麻烦了。”
一日下来,云向鸢连只知道秦舞阳姓什么,连名字都未能知道,也难为这位比起学士府那些自诩身份的贵族子弟还要痞气跋扈的中郎将,这一日来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经常被荣孟起凌厉吓人的眼刀砍劈。
侯霖不理会他这般无厘头的话语,一日相熟下来,对这位好像半点城府都无的中郎将也没这么生分,头侧过去看着堪舆高人绘制的地图,定睛细瞧,时不时的抬起头琢磨方位,这一颇是老练的动作让云向鸢惊奇不少道:“你还会看地图呢?”
侯霖恨不得一巴掌把这口无遮拦的家伙扇下马去,可转念一想他那一身厚实扎甲连短弩都刺不透,到头来疼的是自己,也就没动手,冷哼一声道:“哪个带兵之人不会看地图,你可别小觑了我。”
云向鸢嬉皮笑脸道:“哪个带兵之人一身书生打扮,你可拉倒吧。”
侯霖放下地图一角,在马上用肩膀轻轻碰了云向鸢一下,仿佛做贼般往后瞅了瞅道:“秦大哥跟我这么久,说实话从来没见他碰过女人,估计也已经憋坏了,我这队伍条件你也瞅到了,他妈的连条贴身裤子都没得换,老子里面那条短裤都成黑的了!正过来穿三天,反过来在穿三天,估计秦大哥也好不到哪去,要不你去问问,说不定他还真有这需求。”
虽然不好干净但也没恶心到侯霖这种地步的云向鸢赶快勒住缰绳牵着马头往旁边侧过去,一脸嫌弃的道:“说不定这兄弟喜欢小相公呢,那些高士名人不都有些怪癖,像我二哥那样,表面上看着正经,其实私底下龌龊的很,他最爱女子的脚踝,去青楼狎妓就挑那些脚踝白皙好看的女子,这类嗜痂之癖的怪人我见多了!他武艺这么好,说不定也有这类爱好。反正只要不冲我抛媚眼什么都好说。”
自己说完之后都觉得一阵恶寒的云向鸢摇了摇脑袋拍着胸脯斩钉截铁说:“我从不介意的!”
侯霖心中偷笑,明里装着臭味相投将脑袋凑近怂恿道:“要不你去问问?说不定他觉得你够哥们以后唯你马首之瞻了。”
云向鸢嘿嘿一笑,随即变色道:“你他娘的又想阴我!老子又不是那二傻子,这一天来老子吃的冷脸比我以往一年还多,你可别以为我真不敢动你啊!”
侯霖毫不在意云向鸢言语中的威胁,仰头大笑起来。
身后众人不知所以,隔着数千马背上的雄壮人影后,一个面容稚嫩身材却如西凉汉子魁梧的少年望着侯霖淡薄身影有些呆滞。
逃难初时,侯霖和秦舞阳这帮难民寻到一处山清水秀的深山中避难,一位未经世事胖墩少年在他娘的训斥下给这位为他起了大名的侯先生隆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那时不在叫李二狗而唤做李兴平的少年听他没什么学问的父亲说出了平生最有嚼劲的话:“男儿在世跪天跪地跪父母,膝下何止千金重,侯先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你兴平的名字也是侯先生起的,我老李家世代都是憨厚老实的庄稼汉,可不要做了没了良心的人。”
苍城外,侯霖知道此去北上天水郡不比往常,像这些家属注定无法一同前行,将群虎山上的金银细软分发下去,足够这些土生土长的凉地百姓再扎地生根。
年纪不大的李兴平原本是要留到苍城和父母讨生计的,可方大娘狠下心将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推出,让他跟着军伍一同北上,转过身只是哽咽道:“等以后发达了不要忘了娘和爹就好,侯先生是书生,你生来就是虎熊之力,不求你如何光宗耀祖,只要能保护好侯先生,那就不枉费你爹娘的一番苦心了。”
李兴平重重的跪下身子磕了几个响头,跟着行伍北上。侯霖心软,怕这心性憨厚老实的少年被那帮老兵油子欺辱,特意调他入秦舞阳的骑卒中。
这只帮过父亲在田间劳务的少年第一天上马就被性烈的战马一脚踹到胸口,翻身跌了个大跟头,惹得围观众人一阵大笑,也多亏这少年身体壮实,并没受伤,可这骑马,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做了。
无奈之下,少年只能进左都营为一末等步卒,此时透过层层人群看着侯霖身影,想起爹娘的话,心中好生懊恼,要是自己再试一次爬上那匹看着没几斤肉的战马,会不会此时就在侯先生身后,离着更近了?
侯霖哪知道身后少年心思,调转马头挥手,示意队伍上路。
两个时辰后,炎日挂在头顶正中央,临近午时,侯霖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火烤熟了一样,宽大胸襟被他扯出个坦胸露乳的幅度,手里拿着云向鸢那张地图当做折扇呼扇起来,顶不了用,反而自己一动起来冒汗更多。
连便装简行的侯霖尚且如此,更不要提一旁一身扎甲严严实实的云向鸢了。
取出已经不多的水囊大灌一口,云向鸢道:“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我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前面林子里歇息一会,这鬼天气要是哪个没挨住中暑晕过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死了都没人给挖坑。”
已经没有精力和云向鸢斗嘴的侯霖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在一颗苍劲老树下,只觉得喉咙里干的冒火,倒是有些佩服一路上话头不止的云向鸢还能这么潇洒的浪费唾沫。
他挥了挥手,让所有人进林子里暂且避一避这要人命的酷日。
云向鸢四仰八叉的躺在侯霖旁边,荫凉下叼着一根未名草杆哼着小曲苦中作乐。
“天底下最舒服的事情就是饿了有人给口饭吃,冷了有炭可以取暖,热了有冰可以降暑。咱们虽然差了点,但好歹还有一片树荫子乘凉,人生幸事、幸事!”
侯霖有气无力道:“这可不像一个世家子弟说出来的话。”
云向鸢听后吐出被咬断的草杆,不屑道:“老子不是,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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