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妖精挽着金蝉子,行近草亭道:“长老,我办了一杯酒,和你酌酌。”
金蝉子合掌道:“娘子,贫僧从不用荤。”
女妖精笑道:“我知你不吃荤,因次洞中水不洁净,特命山头上取阴阳**的净水,做些素果素菜筵席,为你吃喝。”
金蝉子跟他进去观看,果然见那:盈门下,绣缠彩结;满庭中,香喷金猊。
摆列着黑油垒钿桌,朱漆篾丝盘。垒钿桌上,有异样珍羞;篾丝盘中,盛稀奇素物。林檎、橄榄、莲肉、葡萄、榧、柰、榛、松、荔枝、龙眼、山栗、风菱、枣儿、柿子、胡桃、银杏、金桔、香橙,果子随山有。
蔬菜更时新:豆腐、面筋、木耳、鲜笋、蘑菇、香蕈、山药、黄精。石花菜、黄花菜,青油煎炒;扁豆角、豇豆角,熟酱调成。
王瓜、瓠子,白果、蔓菁。镟皮茄子鹌鹑做,剔种冬瓜方旦名。烂煨芋头糖拌着,白煮萝卜醋浇烹。椒姜辛辣般般美,咸淡调和色色平。
那女妖精露尖尖之玉指,捧晃晃之金杯,满斟美酒,递与金蝉子,口里叫道:“长老哥哥聪明人,请喝一杯交欢酒。”
金蝉子羞答答的接了酒,望空浇奠,心中暗祝道:“护法诸天、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弟子金蝉子,自离东土,蒙观世音菩萨差遣列位众神暗中保护,拜雷音见佛求经,今在途中,被妖精拿住,强逼成亲,将这一杯酒递与我吃。此酒果是素酒,弟子勉强吃了,还得见佛成功;若是荤酒,破了弟子之戒,永堕轮回之苦!”
悟空却变得轻巧,在金蝉子耳根后,象一个耳报,悟空说话,只有金蝉子听见,别人反而听不见。
悟空深知师父平日好吃葡萄做的素酒,便吃他一锺。
金蝉子无奈吃了,将酒满斟一锺,回与女妖怪,果然斟起有一个喜花儿。
悟空见机,连忙变作个蟭蟟虫儿,轻轻的飞入喜花之下。
那女妖精接在手,先不吃,把杯儿放住,与金蝉子拜了两拜,口里娇娇怯怯,叙了几句情话。
这女妖精才举杯,那花儿已散,就露出虫来。那女妖精也认不得是悟空变的,只以为是虫儿,便用小指挑起,往下一弹。
悟空见事不谐,料难入他腹,便变做个饿老鹰。
真个是:玉爪金睛铁翮,雄姿猛气抟云。妖狐狡兔见他昏,千里山河时遁。饥处迎风逐雀,饱来高贴天门。老拳钢硬最伤人,得志凌霄嫌近。
悟空飞起来,轮开玉爪,响一声掀翻桌席,把些素果素菜、盘碟家火尽皆捽碎,撇像金蝉子,飞将出去。
唬得那女妖精心胆皆裂,金蝉子的骨肉通酥。女妖精战战兢兢,搂住金蝉子道:“长老哥哥,此物是那里来的?”
金蝉子假装不知,摇摇头道:“贫僧不知。”
女妖精看着眼前一幕,怒道:“我费了许多心思,来安排这个素宴与你耍耍,却不知被这个扁毛畜生,从那里飞来,把我的家火打碎!扰我好事。”
众小妖见此,畏畏缩缩问道:“夫人,打碎的家火依然可以在用,只是这些素品都泼散在地,秽了怎么用?”
金蝉子分明晓得是悟空弄法,但他怎么会说出来,站在哪里看好戏。
只见那女妖精道:“小的们,我知道了,想必是我把这和尚困住,天地不容,故降此物来警告于我。你们先将碎家火拾出去,另安排些酒肴,不拘荤素,我指天为媒,指地作订,然后再与金蝉子成亲。”
然后,女妖精依然把金蝉子送在东廊里坐下不题。
话说悟空飞了出去,现了本相,到于洞口,叫声“开门”八戒笑道:“沙师弟,猴哥出来了。”
你看他二人撒开兵器,悟空一把跳出,八戒上前扯住道:“猴哥,可有妖精?可有师父吗?”
悟空连忙点头,嘿嘿笑道:“有!有!有!”
八戒又问道:“师父在里边受罪了吗?绑着还是捆着?是要蒸还是要煮?”
悟空嘿嘿笑道:“这个事倒没有,只是安排素宴,要与他干那个事哩。”
八戒一听这话,嘲笑道:“你造化了,你造化了!你吃了陪亲酒来的!”
悟空一听这话,喝道:“八戒啊!师父的性命也难保,我吃甚么陪亲酒!”
八戒这才收起笑容,问道:“那你怎么就回来了?”
悟空便把见金蝉子施变化的上项事说了一遍,道:“兄弟们,先别胡思乱想。师父既然已在此间,老孙这一去,一定救他出来。”
悟空复又翻身入里面,还变做个苍蝇儿,丁在门楼上听之,只闻得这女妖怪气呼呼的,在亭子上吩咐:“小的们,不论荤素,拿来烧纸。借烦天地为媒订,务要与他成亲。”
悟空听见暗笑道:“这女妖精全没一些儿廉耻!青天白日的,把个和尚关在家里摆布。先不着急,等俺老孙再进去看看。”
悟空嘤的一声,飞在东廊之下,见师父坐在里边,清滴滴腮边泪淌。
悟空一把钻了进去,丁在金蝉子的头上,又叫声“师父。”
金蝉子自然认得声音,跳起来咬牙恨道:“好你个猢狲啊!别人胆大,还是身包胆;你的胆大,就是胆包身!你先弄变化神通,打破人家家火,能有何用!斗得那女妖精淫兴发了,现在在哪里不分荤素安排,一定要与我**,此事怎了!”
悟空暗中陪笑道:“师父莫怪,现在救你出去。”
金蝉子收起来怒气,问道:“怎么救我出去?”
悟空道:“我刚才一翅飞起去时,见那女妖精后边有个花园。你哄他往园里去耍,那时我在救了你,到时候我们在出去。”
金蝉子问道:“那园里怎么样救我?”
悟空笑道:“你与她到园里,走到桃树边,就莫走了。等我飞上桃枝,变作个红桃子。你就说你要吃果子,先拣红的儿摘下来。红的便是我,那她必然也要摘一个,你把红的定要让给他。他若一口吃了,我就依旧在他肚里,等我捣破他的皮袋,扯断他的肝肠,弄死他,你到时候就脱身了。”
金蝉子鄙视了悟空一眼,喝道:“悟空,你若有真的手段,就与他赌斗便是,怎么却一直要往她的肚里去?”
悟空连忙解释道:“师父,你不知道。她这个洞,若好出入,便可与他赌斗;只是出入不便,曲道难行,若就动手,他这一窝子,老老小小,若是连我都留在这里,那可如何是好?所以才用这般捽手干,这样大家才得干净。”
金蝉子听得悟空解释,这才点头听信,只叫:“你一定要跟着我。”
悟空嘿嘿笑道:“晓得!晓得!我在你头上呢。”
师徒二人商量定了,金蝉子这才欠起身来,双手扶着那格子无奈叫道:“娘子,娘子。”
那女妖精听见,笑唏唏的跑近跟前道:“妙人哥哥,有甚话说?”
金蝉子咽了咽口水,说道:“娘子,我出了长安,一路西来,无日不山,无日不水。昨在镇海寺投宿,偶得伤风重疾,今日出了汗,略才好些;又蒙娘子盛情,携入仙府,只得坐了这一日,又觉心神不爽。你带我往那里略散散心,耍耍儿去么?”
那女妖精十分欢喜道:“妙人哥哥倒有些兴趣,那我就和你去花园里耍耍。”,女妖精又叫道:“小的们,拿钥匙来开了园门,打扫路径。”
众小妖连忙都跑去开门收拾。
这女妖精开了格子,搀出金蝉子。你看那许多小妖,都是油头粉面,嬝娜娉婷,簇簇拥拥,与金蝉子径上花园而去。
好和尚!他在这绮罗队里无他故,锦绣丛中作哑聋,若不是这铁打的心肠朝佛去。
第二个酒色凡夫也取不得经。一行都到了花园之外,那女妖精俏语低声叫道:“妙人哥哥,这里耍耍,真可散心释闷。”
金蝉子与他携手相搀,同入园内,抬头观看,其实好个去处。但见那:
萦回曲径,纷纷尽点苍苔;窈窕绮窗,处处暗笼绣箔。微风初动,轻飘飘展开蜀锦吴绫;细雨才收,娇滴滴露出冰肌玉质。日灼鲜杏,红如仙子晒霓裳;月映芭蕉,青似太真摇羽扇。
粉墙四面,万株杨柳啭黄鹂;闲馆周围,满院海棠飞粉蝶。更看那凝香阁;青蛾阁、解酲阁、相思阁,层层卷映,朱帘上,钩控虾须。
又见那养酸亭、披素亭、画眉亭、四雨亭、个个峥嵘,华扁上,字书鸟篆。看那浴鹤池、洗觞池、怡月池、濯缨池,青萍绿藻耀金鳞;
又有墨花轩、异箱轩、适趣轩、慕云轩,玉斗琼卮浮绿蚁。池亭上下,有太湖石、紫英石、鹦落石、锦川石,青青栽着虎须蒲;轩阁东西,有木假山、翠屏山、啸风山、玉芝山,处处丛生凤尾竹。
荼蘼架、蔷薇架,近着秋千架,浑如锦帐罗帏;松柏亭、辛夷亭,对着木香亭,却似碧城绣幕。芍药栏,牡丹丛,朱朱紫紫斗秾华;夜合台,茉藜槛,岁岁年年生妩媚。
涓涓滴露紫含笑,堪画堪描,艳艳烧空红拂桑,宜题宜赋。论景致,休夸阆苑蓬莱;较芳菲,不数姚黄魏紫。若到三春闲斗草,园中只少玉琼花。
金蝉子携着那女妖精,步赏花园,看不尽的奇葩异卉。行过了许多亭阁,真个是渐入佳境。
忽抬头,到了桃树林边,悟空把师父头上一掐,那金蝉子就知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