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子见妇人瞧得露骨,将眼睛避了过去,妇人见此,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那屏风后,忽有一个丫髻垂丝的女童,托着黄金盘、白玉盏,香茶喷暖气,异果散幽香。
那人绰彩袖,春笋纤长;擎玉盏,传茶上奉,对他们一一摆放在四人面前,又一一盈盈下拜,请四人用茶,然后彩衣飘飘地退下去了,妇人又吩咐准备斋饭。
金蝉子见此双手行礼,问道:“女菩萨,请问高姓?贵地是什么地名?贫僧去西天拜佛求经,在贵庄前看到两条路,一左一右,请问去往西天是要走贵庄这条路,还是要走右边那条路?”
妇人浅笑回答:“这里是西牛贺洲,长老要去西天拜佛,走这条路就对了,右边那条路,再走二三十里就没有路了!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
金蝉子正要开口致谢,妇人又接着说道:“四位长老,你们远道而来,小妇人心中欢喜,还有些话想说。”
“女菩萨请讲!”金蝉子回道。
“长老,请听小妇人慢慢说!长老们万里而来,真是天定的缘分,天命不可违,小妇人就不避讳,直说了。小妇人幼年不幸,公姑早亡,与丈夫守承祖业,有家资万贯,良田千顷。夫妻们命里无子,止生了三个女孩儿,前年大不幸,又丧了丈夫,小妇居孀,今岁服满。”
“田产家业虽然大,却只有我们母女四人,没有个男人照料。我们想去嫁人,又难舍家业。昨天喜鹊叫,今天就降下了长老一行人,刚好四人,小妇人母女四人,本就想招夫婿上门,长老四位,刚好相配,这是天赐良缘哪,不知长老们尊意如何?”美妇人边说边看了看金蝉子。
西牛贺洲的民风果然与东土不同啊,师徒四人苦笑,装聋作哑,不敢开口。
贾氏以为他在考虑,又说道:“我家有水田三百多顷,旱田三百多顷,山场果木三百多顷,黄牛水牛有一千多只,还有骡马成群,猪羊无数,东南西北,庄堡草场,共有六七十处。家里还有八九年用不完的米谷,十来年穿不完的绫罗,一生花不完的金银。你师徒要是愿意入赘在我家,从此自自在在地,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比去西方奔波劳累强上万倍呀!”
孙悟空不敢说话,生怕一出声,连斋饭也吃不成,借宿舍也借不了了。
而金蝉子也没说话,当做没听见一般。孙悟空和沙和尚也就静静坐着喝茶,不出声。当然猪八戒见其他师兄弟都不说话,自己也不敢说话,只是双眼转动放光。
那妇人婉然一笑,继续说道“小妇人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生。故夫比我年大三岁,我今年四十五岁。大女儿名真真,今年二十岁;次女名爱爱,今年十八岁;三小女名怜怜,今年十六岁,俱不曾许配人家。虽是小妇人丑陋,却幸小女俱有几分颜色,女工针指,无所不会。因为没有儿子,从小就把她们当儿子养,所以也读了些诗书,晓得谱曲弹琴,也能吟诗作对。虽然是山里人家,但绝不是凡脂俗粉,应该也配得上几位长老。“
“几位长老要是愿意,就请留下来吧!在我家做个家长,锦衣玉食,生活无忧,不是比西行路上的饥寒交迫、晓行暮宿要强多了吗?”
金蝉子禅心坚定,要他蓄发还俗,那是绝不可能的,贾氏的话语对他而言完全是一种羞辱,可是如今在别人家里作客,想发作也不好,不出声也不好,一时间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
而孙悟空和沙悟净本就无欲无求,何况心本就不在此。
而猪八戒当年入赘高太公家,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的劳作,给高家挣下了一份家业,可高家却嫌他丑,要赶他走。
如今这一家人既不嫌人丑,又不要辛苦劳碌,可以坐享家业娇妻。猪八戒心动了,他看了看美妇,美妇浅笑盈盈,容颜撩人。又看了看金蝉子,金蝉子像个木雕菩萨一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此时猪八戒有些坐不住了,屁股左扭右扭的,好像有针在戳一样,嘴唇动了动,终于忍耐不住了,站起身来,走上前伸手拉了拉金蝉子:“师父!这娘子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理不睬?行还是不行,也出个声呀!”
金蝉子低着头,听了猪八戒这话,心中火起,猛然抬起头来,对着猪八戒大声骂道:“你这个孽畜!我们是个出家人,岂以富贵动心。见了美色就起意,成个什么体统?”
猪八戒吓得一缩手,苦着脸退了回去,坐下来,不敢再出声了。
贾氏抿嘴笑道:“可怜!可怜!你做出家人又有什么好处?”
金蝉子回过头来,平息了神情,正色反问道:“女菩萨,你在家人又有什么好处?”
贾氏笑道:“长老啊,等我把在家人的好处说给你听听。有诗为证:春裁方胜着新罗,夏换轻纱赏绿荷;秋有新蒭香糯酒,冬来暖阁醉颜酡。四时受用般般有,八节珍羞件件多;衬锦铺绫花烛夜,强如行脚礼弥陀。”
金蝉子佛子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听了贾氏的话,回应道:“女菩萨,你在家人享荣华,受富贵,有可穿,有可吃,儿女团圆,果然是好。但不知我出家的人,也有一段好处。出家立志本非常,推倒从前恩爱堂。外物不生闲口舌,身中自有好阴阳。功完行满朝金阙,见性明心返故乡。胜似在家贪血食,老来坠落臭皮囊。”
贾氏闻言大怒道:“你这泼和尚无礼!我若不看你东土远来,非要把你们轰出门去不可。我倒是个真心实意想招你们做郞,把这么大的家业送给你们,你倒好,不但不领情,反而出口伤人,说我在家贪血食,是个臭皮囊!你是受了戒,发了愿,永不还俗,你手下的人,难道也和你一样?要跟着你去受苦?去奔波劳累?我今天非要在他们里面招一个不可,看你怎么办?”
金蝉子见她发怒了,心想且应付她一下,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三个徒弟里,孙悟空是绝对不会去取妻的,金蝉子故意把头转向孙悟空,问道:“悟空,你愿意留在这里吧?”
“我老孙从小就不晓得做那种事,叫八戒在这里好了。”孙悟空连忙摆手回复道。
猪八戒刚刚被唐僧骂了一顿,哪里还敢说愿意,但若是一口回绝,又有些不舍,想了一想,扭扭捏捏地说道:“猴哥啊!不要害我啊,大家从长计较!从长计较!……”
金蝉子看着猪八戒的模样就有些不放心,担心他又口没遮拦地说出什么话来,忙抢过话来道:“既然你们两个都不肯,那么悟净你在这里?”
沙和尚急了,赶紧说道:“师父,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弟子蒙菩萨劝化,受了戒行,又蒙师父收了我,我是诚心去西天的。现在跟着师父才几个月,既没有立什么功德,也没有半分功果,怎么敢贪图富贵!我宁死也要到西天去,决不干这种事情!”
金蝉子见此,怒道:“你们都不肯,难道让我白马留在此处?”
金蝉子点点头,很满意,转头来对贾氏笑道:“女菩萨,你也听到了,我这些徒弟都是虔心的和尚,一心要去西天取经的。天下男子何止千万?请女菩萨发大慈悲,不要难为小僧了!”
贾氏听了金蝉子的话,脸上神色更冷,腾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转身走过屏风,呯地一声,把后门关了,走到后院里去了。
师徒四人坐在厅里,面面相觑,本来还想来化餐斋饭吃,再借宿一晚的,现在可好,都没指望了。
天色慢慢地黑了下来,屋子里黑朦朦的,人脸也渐渐地看不清楚了。
四人干坐着,又过了许久,猪八戒开口埋怨道:“师父也真是的,把话说得那么死!怎么就不活络一点,先含含糊糊地答应了她,好歹也要留个退路,哄她给些斋饭吃了,今晚上落得一夜快活,明日肯不肯,在乎你我了。像现在这样,她关着门不出来了,我们在这里坐着冷板凳,连烛火也没有一盏,黑灯瞎火的,肚子又饿,这一夜要怎么过呀?”
金蝉子哑口无言,不想说话。
沙和尚看了看金蝉子,又看了看猪八戒:“二师兄,不如你在他家做女婿算了?”
“师弟啊,不敢乱说,这事要从长计较。”猪八戒瞄了一眼金蝉子。
从长计较这几个字,猪八戒说了几次了,孙悟空肚里暗笑,出声说道:“还要计较什么?你要是愿意,就请师父和贾氏做个亲家,你就做个上门的女婿。她家里那么富有,一定会倒陪些嫁妆送给师父,还会好饭好菜招待我们,我们就沾了你的光了。你呢,也有好处,还了俗,坐享美人财宝,不是两全其美,人人欢乐?”
猪八戒是个憨直的性子,没听出孙悟空说的是反话,说道:“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这样一来,我是脱了俗又还俗,休了妻再娶妻了,有些不好呀。”
“二师兄原来是有妻子的啊?”沙和尚不知道猪八戒有过老婆,凑热闹问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