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去寿春(今安徽省淮南市寿县)的芈玄分别后,芈凰他们就踏上了前往东郊的路,但是出城后下了官道坑坑洼洼的道路并不好走,而且一看就是新开的,道路两边遍布荆棘丛林,时不时会有些野兽从林子里窜出来,窜到路上,然后基本除了他们就没有什么人。
成嘉也知道要致富先修路,可是历经三百年不断拓展的荆南依然是荒野重生,控着马缰指着并不平坦新开出来的道路对坐在马上的芈凰和车中的潘太师说道,“老师,这条道路可能明年还要再修一修,等今年粮食收成好了以后,再想办法弄平整一些,如今人力有限只能这样了。
芈凰还好,行军在外时,没有路的野路都走过,道路不平,索性就像成嘉那样弃车骑马好了。
但是久不出门的潘太师本就年事已高,就被巅的七昏八素,晕吐了一路,根本不能说话,和他一起来的阿奴也好不到哪里去,走一段就要歇息一段。
芈凰骑着凰雪慢悠悠地走着,深深吸了一口宫外自由的空气,眼神晶亮看着外面的世界,心情极好,纵然出了郢都东门后一路向东都十分荒凉,少无人烟,不是丛林就是荒地,也没有任何抱怨。
偶尔他们见到几个棚屋平民在野外开垦了几亩荒地种地,不过田里的豆苗或者秧苗远远看过去显然长的都不是很好,歪歪扭扭的,有的农夫在想办法救一救因为大水冲过的庄稼地,保住今年一年的心血。
有时遇到还能救一救的庄稼。
他们会停下来。
成嘉会命苏从带人过去指导他们如何处理大水过后浸泡的农田,而芈凰会在一边听着,时不时地注意他们所说的,记在心上。
他们这样走走停停。
就连潘崇也渐渐恢复过来。
虽然成嘉阻止了大水的泛滥,可是还是有一些被大水冲毁的村庄,失了家园的百姓沦为流民在所难免,带着孩子和老人一路行乞,然后一路上他们也分了一些粮食给这些流民,正午时分,他们停下来简单地休息了一下,司琴她们将带来的肉食和青菜炖了做成午膳,芈凰则正在马车中问着成嘉关于东郊之事,突然车外传来一阵骚乱声。
“你们几个小贼,居然敢偷你霍爷爷的肉!”
二人闻声望出去,只见霍刀手里一手一个,抓着个十三四岁的小毛孩,有的甚至只有**岁,一身脏污破烂,只见他们拼命挣扎地叫着,“我们不是贼!我们只是饿了!”
“那你们饿了就可以偷东西吗?”
欧阳奈握着剑鞘敲了敲脚下不老实抓着一块大肉就拼命往嘴里塞的小孩的脑袋。
“嗯……嗯……”口里发出吞咽之声。
小毛孩不说话,只是拼命着抓时间吃东西,一副饿极了的样子。
还有几个也被凰羽卫提拉在手中,同样都是面黄肌瘦的模样。
成嘉微微皱眉,又是流民。
“果然这一路上不太平,看来是又不能说了。”芈凰收回目光,阖上她的书简,微微一叹。
成嘉却是一笑,“不急于一时,有些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明白。
“嗯。”芈凰微微点头。
关于《井田制》改革成《公田责任承包制》的可行性,她也知道非一日之功,可是现在的她迫切地想要强大起来。
想要抓住一切可能。
正准备命欧阳奈和霍刀把几个孩子放了的时候,从旁边林子里突然窜出二三十个拿着大棍皮鞭的大汉,大叫道,“几个小崽子,居然敢跑!害爷爷我好找!”
然后只见原先偷东西的小毛孩们一见到大汉们就一脸惊恐的样子,“不要,不要抓我们回去!”
“我们不要做奴隶!”
“我们不要卖到别国去!”
几个毛孩子发出一阵害怕的哭泣声,抱着霍刀和欧阳奈他们的手脚不放,任大汉他们拖拉就是不松手。
大汉们闻言怒道,“你们都给我们签了卖身契了,居然敢跑,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让你们怎么逃!”
说罢大汉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就要向一个毛孩的腿上挥去,却被不知何时走近的成嘉拔出一剑快速挡住,“他们就算是奴隶,也轮不到你们喊打喊杀!”
大汉眼见来人一身紫竹锦袍玉冠,明显是个贵人,立即收了一脸凶相,谄媚拱手说道,“这位贵人,你们不知道,我们花了钱买了他们,可是他们这些家伙不听话,几次三番的逃跑,费的我们好找。”
霍刀手中抓着那个最大的小子鼓气勇气说道,“明明我们是被你们抓去做奴隶的,根本没有卖身给你们!”
在一旁正在趁机找草药的医老从树丛里探出头来摇摇头,“这世道,大的欺负小的,白的说成黑的,乱啊!”
跟在他身边的医童害怕地缩在他身后看着大汉冲着他们气骂道,“放屁,他们都一个个都和我们按了手印的,有契约为凭!”
与此同时,另一个大汉一鞭子突然狠狠抽在说话的半大小子的脸上,又快又狠,成嘉和霍刀都来不及出手,顿时打的说话的小子满嘴是血,牙齿脱落,再也无法辩驳。
“大哥!……”
几个孩子顿时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同时遭到一阵鞭打,疼的倒地大叫。
成嘉见此眉眼一沉,显然这群人是做惯了这等强迫良民为奴之事,所以即使碰见有人插手管闲事,也会用最快的速度令这些逃奴闭嘴。
一直站在成嘉身后的芈凰沉目看了一眼手段狠辣的大汉们,一个眼神对霍刀他们命道,“霍刀,叫些兄弟,把这些拐卖的人贩子全部送回郢都的县尹,务必查出他们后面的主人!”
这种人他们在外面见多了,多说无益。
“是!”
霍刀一招手,懒得和这些大汉多费口舌。
以暴制暴是最快的解决办法。
顿时二三十大汉被扭绑了起来,叫骂道,“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
“你们就敢抓我们!”
“我们可是弦大老爷的人!”
“我霍爷爷管你们是谁的人?今天犯在我手中,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霍刀大笑,几个巴掌抡圆了,刚才他们怎么打的那孩子,就怎么抽回去。
一场小小的骚乱结束,几个孩子也被放了,芈凰她们吃完简单的午膳,又继续上路,可是之后去往东郊的路上却一路跟着他们。
“大哥,我们这样跟在后面,这些贵人会收留我们?”
最小的孩子扯着受伤的小子的袖子,小心地看着前方的大队问道。
小子嘴里是血,撸起袖子擦了擦嘴上的血,眼神坚定,艰难地说道,“不知道,但是跟着这些贵人总比再被抓回去强!”
“嗯!”
几个孩子商议。
打定注意要跟着他们。
一个因为肚子痛而来晚了的大汉再赶到时,只来的及看见他的老大和兄弟们被扭送回城,而那几个逃跑害他们好找的小混蛋却被几个贵人给放了,对方人多势众,小混蛋们又跟在他们后面。
他一个人见机不对,就悄悄跟在芈凰后面找机会回去通风报信。
“有人跟着我们不管吗?”
苏从骑在马上回头看着林子里躲躲闪闪的人影问着前面的芈凰和成嘉。
“不过几个打手罢了,真正为他们撑腰的还是那个弦大老爷。”
芈凰并不在意,她在想的是那个号称“弦大老爷”的是哪号人物,眉眼微沉地说道,“把他抓了才有点用。”
成嘉也微微颔首,“其实这种强逼平民为奴的事情早就有了,一些大商贾甚至通过灾患之年将这些流离失所的平民全部暗自划为奴隶,然后贩卖给各国贵族为奴从中赚取暴利。”
而奴隶的用途很多。
服侍(奴仆)、耕种、养马、随同作战、工程建造、手工业生产等等,还有陪葬,某种程度阿朱这样的姬妾也是奴隶的一种。
就算成氏也有很多来历不明的奴隶,如果想要一个个查其来历,根本无从查起,这些人贩子更是抓也抓不完,根本办法还是从制度和思想上改变,否则只能救一两个人,救不了所有人。
这个时期就是一个奴隶社会。
一日为奴,终生为奴,生死自由都不由自己。
奴隶等同于货物,却又不同于货物。
为什么贩卖奴隶可以赚取暴利?
因为这个时代,土地虽然无限的,可是各国人口却是有限的。
一些奴隶主或者大贵族如果要开垦更多的荒地赚取更大的利益,就需要购置大批奴隶为他们开荒,所以奴隶成了各国贵族奴隶大地主争相抢购的资源,而他迁移流民虽然是朝庭主导下的行为,可是也是一种变相圈占人口的行为。
在这个没有生产工具的时代,人就是最大的劳动生产力。
所以上到诸侯霸主圈人,下到地主买卖奴隶。
都是相同的原因。
而在“犁”产生后,奴隶的价值才开始渐渐减小,而冶炼铁制的技术产生后,铁器农具将代替木制,青铜器具,还使用各种工具,原先一个奴隶可以耕一亩地,有了牛可以耕十亩地,当然如今他已经开始使用牛马拉犁,这将会比一个奴隶手推犁更快,苏从不知道这些细节,如今他们开荒的速度不仅仅是因为开荒的作业方式改变,其中还有生产工具的不断升级,带来的生产力的不断提升,到后期可以预见整个奴隶社会的奴隶会慢慢开始出现盈余,所以他没有允许苏从继续收拢流民也是这个原因。
因为东郊只有那么大,用不到那么多流民,当有一天,奴隶主和大贵族再也不需要这么多奴隶,这种劳动力人口争夺的情况就会大大降低,而奴隶制度就能随之瓦解。
这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一行人相安无事地又走了大半日,终于在穿越了最后一片荒芜之地,爬上一个不高的小土坡后,在黄昏落日时分抵达了位于一条无名小河畔边上的东郊。
此时潘崇坐在马车之中,透过车窗看向窗外绿色的波涛间泛着细碎的黄色稻花的万亩良田,美地让人移不开眼目,和一路而来见到的那些荒无人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淡黄色的稻花在天空中随风轻扬,一种淡淡的稻花香随着微熏的夏风飘进车窗,轻柔地扑落在芈凰伸出的手掌心中,柔柔的,骑着马的她抬着手凑近鼻尖轻嗅花瓣,仿佛已经闻到八月稻谷成熟的香味。
后面的马车中,司琴司书她们已经爆发出一阵阵惊喜的惊叹声。
“太女,这里太美了!”
“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稻田!”
“往年大水过后那惨象,简直目不忍视!”
“这里真的太美了!”
……
就连他们身后跟着的几个孩子也双眼发亮,爆发出一阵欢欣鼓舞声,忍不住撒开脚丫冲进稻田之中,却被田里的巡逻的农夫拿着三叉戟给拦住,“去去去,不准踩踏田地。”
“哈哈,好好!”浑身脏兮兮的孩子们点着头退回田埂上,“大哥,我们没有看错吧?”
“怎么有这么好的地方?”
“不知道,我也只是听大家说东边有一个仙境,一定就是这里了!”带头的小子眼神炽热地看着东郊,仿佛到达了他心目中的圣地。
“我们只要留下来,就可以再也不愁吃穿。”
小子的一番话说的几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满眼激动。
“嗯嗯!”
……
是的,比起若敖子琰精心呵护的牡丹园,这里美的就像是一座远离战火和灾难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整理的四四方方的田间,有农夫正赶着黄牛在田间拉着犁在犁地,还有孩童拿着网兜戏戏闹闹地奔跑在田梗上护田除虫,一个个大棚中似乎藏了什么珍奇等待着来人的探索,而远处河塘边上更是耸立了一座巨大的水轮,上流的飞瀑从山间落下来,砸在水车上洒下晶莹的水花,驱动着水车缓缓转动,发出“轰轰”的声音载着下游河中的水运到田间,在沟渠间哗啦啦地流淌。
依着水轮又建起了一排排青砖绿瓦的房舍,从房舍的顶端烟囱中升起燎燎的炊烟,有农妇走出家门口唤着辛苦工作了一整日的丈夫和孩子回家吃饭。
就连潘崇也震惊了,扶着老奴的手走下马车,半张着嘴怔怔问道,“我楚国真的有这么好的田地?”
“我怎么从来也没有见过?”
他的封地每年的收成,他是十分清楚的,就算没有下地耕种过也看过那稻田的景象哪有现在的半成气象,而且早年从政,对于各地根据《井田制》规定的什一赋税上缴的粮食产量更是清楚的不能在清楚:各地上缴上来的每年都是少的可怜。
若是依此气象,此十万亩地今年要产生多少粮食?
他在心中快速地盘算着。
炽热的目光随着那波涛翻滚的稻浪而起伏,催促着老奴将他快速地扶下马车,想要冲进田间一看。
“快快,阿奴,我们去看看!”
“是是,大人!”
两个老人仿佛那些无知的孩童冲进稻田间,也被农夫一耙子赶了出来,一脸心疼地骂道,“我管你是太师还是太上老君,说了不能踩踏田地就是不准!”
成嘉含笑看着将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自己身上的女子,站在地面上缓缓地向她伸出一手,“下来,我知道你还有很多问题,不过来了这里,一切慢慢都会有答案。”
“嗯!”
芈凰点头翻身下马,并命令霍刀他们不要侵扰村民,就在东郊外的山脚下安营扎寨练兵。
四周重山环抱,稻田之中,二人并肩漫步于稻田之间的小路上,一阵清风拂过,吹起大片飞舞的黄色细碎稻花,他们的衣摆蹁跹飞舞,在稻花间宛如蝶舞,二人一个微窘地轻压长发和飞舞的长裙,一个放肆的轻笑,指着掌手中的绿色动物笑道,“看,这是什么?”
“呱呱!”
芈凰突然一怔,只见一只绿色的田鸡朝她大叫地蹦到她脸上,发出一声女子的尖叫。
然后发狠地指着前面的男子,“成嘉,你幼不幼稚,还玩这种小时候的把戏!”那时候他们在山洞里,成嘉抓到一只田鸡被他拿出来吓人,她没有看清楚也这样被陡然吓了一跳,然后二人健步如飞,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地向着前方跑去。
有时候女子跑不动了,男子会特意放慢脚步站在原地等她追了上来,或者遇到不好走的田地,会拉她一把。
夕阳落在他们的肩头,在他们身后拉出两道迤逦的剪影,轻轻落在这片黄褐色的土地上,仿佛一个美梦,害怕被田里的蛙声惊醒。
一阵笑浪声在田野里远远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