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天这场回门探亲宴。
算是被若敖子农给搅黄了。
等令尹府中子般闻讯带着所有若敖氏的族人出来迎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北城大街上一地血河,顿时眸底深沉。
王夫人吓的双腿发软,问道,“这是怎么了?今天我儿这么好的日子,四叔竟闹出这样不像话的事?”
三爷爷气地大吼,“那个混帐东西呢?我要杀了他!上次闹出那等贪墨之事,现在居然又闹。”
当即拔出常年佩带的宝剑。
就要冲去刑狱司教子。
大雨中,成嘉缓步走向马车,站在车窗边,拱手谢道,“刚刚多谢太女和驸马出手。只是恐怕如今城外的流民不止于此,成嘉唯恐酿成大祸,斗胆请太女和驸马出城一见。”
芈凰皱眉看着窗外躬身而立的成嘉,大雨将他全身浇透,还没好全的右臂又有血渍浸出,却站在雨中良久拦住他们的去路。
芈凰转头看向若敖子琰,“回门之事,我们要不等查看完情况后,再立即赶回。”
“嗯。”二人略一点头交换意见,命道,“来人,我们出城去看看情况。”
“是,太女。”
宫车再度发动,却是跟着流民的队伍浩浩荡荡向着城外驶去。
恰巧从城外刚刚回来的孙叔敖看见芈凰他们的宫车,打马上前问道,“表妹这是要出城?”
“是的,表哥这又是从何处而来?”芈凰闻言掀开车帘,看着身披蓑笠的孙叔敖问道。
“本来我正想去宫里找表妹说事,没想到就碰上了,真巧。”孙叔敖憨厚一笑,看了芈凰身边的若敖子琰打了声招呼,然后说道,“不过表妹和妹夫如果现在要出城,恐怕是不行。”
“为何?”芈凰问道。
“你们可能不知道因为选城大战刚止,邻近几个郡县今年收CD不好,再加上三年水患,许多百姓无以为继,如今全部都向郢都涌来,未免造成郢都动乱,我正想进宫禀报此事。”孙叔敖回道,“看看如何想办法安置一下这批流民。”
芈凰闻言偏头看了若敖子琰一眼,说道,“表哥不用担心,刚才我们已经在城中遇到了一批流民,现在正准备出城去看看情况。”
“好,我跟你们一块去!”孙叔敖道。
众人不再多言。
大雨中,宫车荡荡,向着城外而去。
刚到城门口,就有大批的流民冒雨等在城门外,要挤进城中,寻找遮蔽之所。
一个大阍(城门长)站在门卫前面,高声喊道,“不要挤,都不要再挤了。每日铜雀门只允许进城两千人数,今日已经满额!”
“通通等明天再来!”
“不行,今天不进城,我们都会冻死在外面的。”大雨中,衣不蔽体的流民哭嚎一片。
而这边又有大批流民被驱赶出城。
闻言,纷纷止步不前。
芈凰望着窗外进退不得的流民,峨眉暗拧,沉声说道,“看来事情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若敖子琰也面色凝重地望着窗外,说道,“如果这场大雨不停,只怕今年这个冬天还会继续死很多人。”
二人相视一眼。
都知道情况的严重性。
孙叔敖上前与门尹交涉,带领凰羽卫驱散人群,留出一条道路容他们出城。
出了城后,芈凰看到的却是官道两旁大排长龙的流民队伍,从城门外一直绵延到三十里开外。
弯弯曲曲,一眼看不到尽头。
越往城外而去,所见到的灾情越不止如此。
排队等着进城的流民,个个衣衫褴褛,有老有少,骨瘦嶙峋,一双双凹陷的眼眶中流露出一种期盼,看着坐在华车上华衣锦服,仆从如云的他们。
“行行好吧,贵人们!”
“把我们收了吧!”
“我们愿意为奴为婢,只求一口饭吃……”
冬日,日渐严寒的气温下,瓢泼的冰雨中,一个个流民因为无粮饱腹,无处避雨,全部从路边躲雨的大树下奔了出来,纷纷下跪请求。
还有一部分人似乎已经绝望了,垂死地等在路边,而因为冻死饿死或者病死在路上的流民,无人处理,日渐腐烂,脏污了城外的沟渠,这种脏水一旦流入城内后果不堪设想。
森森白骨曝于荒野之中。
有成群的野狗围在四周,正在猎食。
也有人与野狗争食,已经父母双亡的小孩,沦为口粮。
如果郢都城外都汇聚了这么多流民,那么下面郡县还有多少她们看不见的流民?
她曾在选城大战时,见到百姓因为三年大战,而四处逃难。
没想到繁华的郢都城脚下,也有这样的景象。
芈凰突然只觉胸口发凉。
她曾经在那深宫中苦苦求存八年,可是当她走出禁锢她前后两世的宫城,走出历经百年风雨的楚国王城,远赴选城时。
在那里,她才知道她所受的欺压凌辱与这些贫民百姓有何区别?
管你是天王贵胃,有一天跌落凡尘。
结果都是一样。
乱世之际,人不如狗。
若敖子琰的目光落在窗外那些流民身上,目光星寒,一时久久不语。
父亲发往各城的赈济灾粮,早在大婚半月前就发出了,可是还有这么多的流民涌入都城,而让他更愤怒的是,上次若敖子农贪墨郢都官税之事,他原以为已经让他们有所收敛,没想到他们趁他大婚,更加变本加利,借机四处侵占良田,兼并土地,接受下面郡县豪强私自上贡,导致更多百姓流离失所。
所以这把火,归根到底,始做甬者,却是他的自家人。
克扣灾粮中,半数尽是他的的族人和血亲。
这一次,他一定要让这些他们付出代价。
青浦打着伞看着浑身淋湿的公子劝道,“公子,要不我们上车吧!这里太脏乱了。”
知道若敖子琰素来洁癖的芈凰,闻言回头说道,“你上车去吧!这里有我们就可以了。”
“不,我在这边等你们!”若敖子琰却坚持说道。
“好?!”芈凰点头,“照顾好驸马爷!”
“是,太女!”
芈凰无暇顾及,跟着成嘉一起,身披戴着他临时命人做的简易防疫口罩面纱,和医老他们四处查探流民病情。
芈凰带着防疫面纱走近问道,“怎么样?”
“这种伤寒症老头子以前见过,老头子的太婆就是在流亡的路上,死于此病。如今又是冬天,又下着大雨,如果不提供他们住宿还有吃的,很可能因为病情加重而演变成瘟疫,蔓延全城。”医老一脸凝重地说道。
“太女,为防疫情,这些死掉的得赶紧火化,得病的得赶紧分开。”成嘉闻言皱眉说道。
芈凰点头,“嗯!”
然后命孙叔敖他们一起带人四处搜寻死掉的流民,聚集到一处,用煤油和烈酒进行大火焚烧,消毁病源,同时命成嘉带人迅速地在城外搭建临时安置篷区,供流民避雨落脚。
直到半夜,部分的难民终于得到安置。
事态也暂时得到控制。
“表妹,是否开始火化?”
孙叔敖见芈凰站在堆积在一起的流民尸体前久久出神,脸色一再变换,浓眉深皱地出声询问。
芈凰看着眼前死去的流民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堆积如山,一时目光变幻不定,再看忙了一整天还没有忙完的成嘉他们,峨眉深皱。
即便若敖子琰和成嘉他们再有能力,但是这么多郡县。
天灾大战不断,他们管的过来吗?
而这些人中大多是他们的亲人和族人,又如何管?
权力会导致**,绝对的权力会导致整个上层绝对的**。
**会一天天下去,整个楚国也会日渐腐烂,如这曝于荒野的死尸。
终有一天它会露出森森白骨。
触目惊心。
难道有一天,等自己当上这个国家的王,也要变成这些压迫贫民的上层贵族中的一员吗?
抱谦,她接受不了!
前后两世经历太多的欺压。
她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腐朽的人生。
芈凰闻声,收了收神,“烧!”
“好!”
火舌舔上尸体上的煤油烈酒,瞬间烈焰滔天。
大火在尸山上熊熊燃烧,红彤彤一片,映红了芈凰姣好的脸庞,她不禁脸色涨红如血,双眼充血,但却一再深呼吸。
她知道仅凭一腔热血,是杀不尽所有贪官污吏,只有更清明的上下才能还百姓安宁。
“表妹,流民太多,一时安顿不完,据说下面受灾的郡县至少还有四五座,如果要安置所有的流民,光我们现在这些人肯定不够。估计奏报大王的话,等朝廷命各郡县拨款和开仓发粮下来,已经晚了,粗略估计至少有几万流民。”孙叔敖不知何时走近低声说道。
“是啊!”芈凰点点头,她又何尝不知。
所谓的拨款,发粮,经过层层盘剥,到了流民手中之时,所剩无几。
孙叔敖想说什么,又住了口,“这里有我和成嘉,表妹你还是先回去好了,禀报令尹大人和大王!而今日是你和子琰回门之日,不要再耽误了时间。”
“好!”芈凰点头,一双微沉的曼目被大火点燃,仿佛有九天之凤之烈火之中重生。
将剩下的事情交给孙叔敖和成嘉,和若敖子琰率先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