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永宁门,在九门之中是非常重要的一道门户。永宁门守将名叫任安,是长安令任宽的堂兄弟。他负责守卫这里,已经好几年的时间了。
与任宽的持重谨慎不同,任安自少年时就以侠气自负,常常羡慕春秋战国时代那些事到临危而舍身取义的刺客义士。在军中多年,虽然没有立过太大的功劳,但名声还是很响亮的。
任安曾经在北军大营待过几年,只是可惜,以他这样的性格,在遍地都是权贵子弟的北军,很难融入其中。后来遭受排挤之下,跑到这里来把守永安门,也算是尽职尽责,从来没有出过一点差错。但心中的一点抑郁之气,却总是难以平息。
长久以来,大汉军队誓师出征,所走的路线就是首出长安西门和北门。担任守城将军的任安,曾经数次站在城楼上看着威武雄壮的汉家将士从容远去,又慷慨归来。他其实也非常想骑上战马去沙场作战,可是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蹉跎岁月,倏忽而过,年轻时的锐气和棱角,不知不觉就在这不闻战鼓的城头上逐渐消磨。
然而,谁能想得到,前所未有的考验就此突然来临。长安城中风云突变,南、北大营数万兵马进入长安,夺取了各处的实际控制权。随后,惊疑不定的九门守将,共同接到严厉的命令,让他们率领所属部下听从指挥,配合好这次行动,关闭城门,不放任何人出入。
形势就这样一下子严峻起来。永宁门作为重点防御地区,聚集了几千精兵,有南营将军亲自在此作镇指挥,杀气腾腾,严阵以待。任安虽然是一介武夫,却也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果然,随后不久,任安便接到了自己堂兄秘密派人送来的消息。朝堂大变,太子出走,让他见机而动,如果有可能的话,就相助一臂之力。
任安大吃一惊。他这才知道,九门关闭,全城大索,出动这么大的阵仗,原来是为了捉拿太子啊!任安只是一个普通的城门将军,手下也不过直接管辖着几百人而已。面对着精锐的南营大军,他苦笑着暗自摇了摇头,恐怕在这样的博弈中,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
很快,城中的喊杀声逐渐向这个方向而来。南营将军传下将令,全军集合上马,刀箭准备,把永宁门包围得水泄不通。听到有重赏,这些骄兵悍将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任安站在城头上,目光凝重的看了看紧紧关闭的城门,心中莫名悲伤。千斤闸已经落下,吊桥高高抬起。内外隔绝,重兵等候,太子等人就算是冲到这里来,也不过是死路一条罢了。
片刻之后,马蹄声如潮水漫卷而来。居高临下看的明白,太子亲军几乎人人带伤,显得十分狼狈。在后面追兵的紧紧追赶之下,距永宁门不过百余丈远。
“停止前进!太子,赶快束手就擒吧!否则刀箭无眼,休怪手下不留情!”
南营将军厉声大喊,随着他挥手之间,手下刀枪竖起如林,前排百骑弓箭拉满,一起对准了从城里辗转杀来的突围者。
太子刘琚现在心里又伤又痛。当亲自经历残酷的杀戮历程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那些人早就想把他置于死地,长安城被布置成了铜墙铁壁,今天想要活着出去,看来并不容易。
他虽然没有亲自用剑杀死一个人,但身上和脸上也溅了许多鲜血。这一路冲杀,到处受挫,始终看不到出城的希望。而身边的人,为了保护他,在不断的死去。环顾四周,那些昔日年轻而熟悉的侍从,许多再也看不到踪影。他们的鲜血溅落在远去的马蹄下,生命如同地上的黄叶一般凋零。
太子刘琚痛苦地抱住头,如果早知道是如此的结果,他也许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留在未央宫中,也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等死而已!
“小烈!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你的刀……你自己去吧,不要再管我了!”
看到纵马而前的身影掠过身边,太子刘琚一把抓住那被血染红的衣袖。这是他最忠心的侍从和兄弟,他不希望他为了自己而死在这里。
“说这些干什么……你要让我违背师父的托付吗?在我的刀没有折断之前,休想有人伤的了你!”
朴永烈淡淡的说完这句,轻轻一抖,那早就在拼杀中变得有些褴褛的长袖尽碎。与太子马匹交错而过,他并不停留,迎着千军排列的城门直接就冲了过去。
后面紧跟着赶上来的司马相如,也不复往日的儒雅形象。他已经受了好几处伤,虽不致命,却也已经渗透了甲胄,片片染红,斑斑尽赤。
“司马大夫,为我一人,死伤若此!我、我……愧对你们!拿我头去,换得余人不死吧!”
身陷绝境,所见都是狰狞面容,太子终于坚持不住。他眼中含泪,手中剑横过脖颈,就要自刎而亡。司马相如眼疾手快,一把夺去那剑,目呲欲裂,痛心疾首地喊道。
“太子何出此言!先帝死因不明,遗诏真假难辨。奸邪当道,此正国家生死存亡之秋也。太子不留此有用之身,以待澄清朝堂之日,如此轻言放弃,难道对得起死去的将士?又对得起多年以来许许多多人对你的期望吗?!”
耳中听到刀剑相击喊杀大起,眼中所见,身边剩余的勇士都奋不顾身的勇往直前,在箭雨中落马身死,几番壮烈……太子刘琚又悔又愧,不禁掩面而哭。天地悲怆,战马嘶鸣,在这一刻,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永宁门前就血流成河。身着甲胄的守将任安,感觉到头上似乎压了一座大山,他就快要喘不过气来。手中的长刀几次举起又几次放下,他很想嘶吼一声跳下城头,也和那些不畏生死的勇士一样,舍却此身,以赴忠义。
然而,就算他搭上这条命,也根本就无济于事。在高处看的比谁都明白,太子身边那白衣染血的侍卫那么厉害,以不可抵挡的气势冲过箭雨,杀进骑兵队列,虽然给对方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但想要以一人之力攻破这千军铁甲壁垒,恐怕势比登天还难。更何况,后面的追兵马上就到,前后夹击之下,这寥寥不足百人,立刻就会被铁蹄踏为齑粉!
“传我将令,全军准备冲锋。这么大的功劳,可不能被后面那些家伙抢了去!”
南营将军平日里也是个骄横的主儿。他已经看见对面太子刘琚的身影,却见追兵转过长街尽头,转眼即到,所以连忙传令,速战速决,以尽全功!
“将军,乱军之中,万一杀伤了太子性命,又当如何?”
身旁有校尉低声提醒了一句。却不料,这跋扈将军把眼一瞪,冷冷说道。
“尚书令大人可不希望弄一个活的累赘回去……我们替他料理了,岂不省却许多麻烦?”
周围将校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说。转身带领各自麾下兵马,齐声呐喊,纵马冲锋。单骑而深入军阵的朴永烈纵然可以杀得十人、百人……然而面对着数千铁骑的冲锋,他除了自保不死,也已经无能为力。
重甲金盔的南营将军亲自冲杀在前,丈二长刀高高举起,斜指半空。眼睛紧紧的盯着被亲军护在当中的那匹白马,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把太子刘琚斩于马下,在新君面前立下奇功一件。
几十名还能够勉强杀敌的亲军护卫,面对着奔涌而来的骑兵怒潮,他们没有一个人转身逃跑。随着司马相如长剑所指的方向,几十把刀锋组成了简单的防御阵型。他们要用自己的生命,为太子最后一次抗击冲锋!
太子刘琚悲愤欲绝,他很想仰天大吼一声,以发泄胸中的愤懑。只不过,在他疯狂的呐喊还没有喊出来之前,有一只响箭冲天而起,带着尖利的啸音划破空气,直上云霄!
永宁门城楼上,不忍看下面悲惨局面的任安和许多守城军士,发现异常而吃惊地抬起头来时,都蓦然瞪大了眼睛。只见响箭而起的方向,正有一支盔甲鲜明的骑兵出现在街道上。人数看上去并不多,也就是七八百骑的样子。但就算是他们这些守城军士,在第一眼就惊觉了这支骑兵的与众不同。这是一种真正百战精兵才具有的气势,铁血慷慨扑面而来,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赤火军!”
任安脱口而出。当初,他曾经站在这城楼上的同一个位置,亲眼目睹过这支闻名天下的大汉铁骑凯旋归来时的风采。那袭赤血战袍,曾吸引了无数人追随的目光。而今天,他们竟突然出现在这里……想到某种可能时,永宁门守将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果然,他的猜测没有错。几乎没有丝毫的停留,下一刻,随着当先一骑神驹嘶鸣,长枪所向,发出号令,那支赤火骑兵化身成了一只利箭,带着锐利无匹的锋芒,斜刺里向这边截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