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从开始具有可供支配的生产资料之后,人世间对于权力的争夺,便永远也不会停止了。所谓名缰利锁,无论是怎样超凡脱俗的人,也很难完全挣脱这尘世束缚。
蓝田令景行从长安回来之后,马上就召集起府衙全部人马,下达了严厉的命令,从现在开始,所有人时刻在府衙中待命,准备配合军队的行动。蓝田县的这些人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大人要搞什么玄虚,但既然是为了破案需要,便都无话可说。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一天过后,有飞骑快马来到蓝田,带来了统领三千骑兵将军郭昌传达的消息。
“已经在终南山中发现盗贼行踪,请蓝田县令率人速去配合清剿!”
景行大喜。连忙命令全体出动,直奔终南山中而去。府中衙役们也是十分兴奋,原来县令大人已经去请动了长安驻军,有他们为后盾,盗贼们就算是再凶悍难缠,也必定手到擒来。
只是,这些普通人在此刻恐怕永远也不会想到,他们要去参加的将会是一件多么重大事件的开始!
终南山就在蓝田县境内,全副武装的三班衙役用不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就赶到了。只不过,他们还是来晚了些。在山口布置警戒的骑兵校尉告诉蓝田县令,因为藏身在山里的盗贼们察觉动静想要逃跑,郭将军已经率领着骑兵攻进去了,想必这会儿已经结束战斗。
果然如其所言,匆忙赶到现场的府衙中人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场景,脸色都有些苍白。原因无他,所看到的一切过于残忍。
只见在不远处的树林和周围的山坡上,几十名黑衣大汉都被砍杀在当场,尸横遍野,流血狼籍,死得惨不堪言。
那位郭昌将军在军士们的簇拥下正走过来,他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戾气,擦干净刀上的血迹后,对面色复杂的蓝田令说道。
“区区盗贼竟敢对抗天兵之威!弟兄们收不住手,已经尽数杀了。不过也留下了两个活口,县令大人如果有兴趣,不妨审问一番,看看有什么收获。”
景行心中砰砰乱跳。他那日听过中山侯刘屈牦的计划,知道这些所谓的盗贼,都是这计划中的一部分。虽然猜到他们最终也许没有什么好结局,却没想到竟然就这么被残酷的杀戮了。看着郭昌意味深长的冷笑,他深吸一口气掩藏了自己的情绪。然后神色自若的拱了拱手。
“盗贼猖獗,公然在我蓝田县内杀人越货,死有余辜。赖郭将军神威把他们全部剿灭,蓝田县上下人等感激不尽。这两个人,下官当然要好好的审一审,把这件大案查个水落石出。”
“好!事不宜迟,本将军就陪着县令大人在此当堂开审!”
郭昌大手一挥,几个军士把活捉的那两个盗贼提了过来。两个人的双手双脚都被绑住,面无人色,只是低着头,并不说话。凶悍将军把眼一瞪,带鞘的刀拍到其中一个的头顶上,杀气凛然的说道。
“说吧,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抢到的财物都藏匿到哪里去了,背后是何人指使?”
那两个人浑身瑟瑟发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却强自坚持着不肯交代。周围的军士免不了又一顿拳打脚踢,惨叫连声。
景行见状,连忙过来说道:“郭将军,不若把这两人分开,我与将军分别审问,也许想让他们开口就容易得多了。”
郭昌点头同意。然后这两个盗贼分别被带到了树林里。不久之后,带着一帮衙役再次出来的蓝田县令已经是满脸的凝重。他抬头看着早已经问出结果的骑兵将军,点了点头。随后对方当众做出的决定,让刚才已经得知结果后面色惶恐的三班衙役们都惊得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终南山北麓逐渐平缓,而仅仅距离不过几十里的地方,就是著名的长乐塬。这片占地广阔的旷野地势较高,在二十年前,还仅仅只不过是一片荒原而已。然而现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是除了长安之外,帝国最重要的核心地带。
午后的阳光和煦,晒得人身上暖洋洋。想当初建造起来的那座原木大厅,后来经过几次改建,已经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建筑。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淡淡的光芒,历经风雨的木柱平添几分沧桑古朴。瘦骨嶙峋的青袍老书生就坐在那棵银杏树下的躺椅上,眯起眼睛看着不知名的远方,神情萧瑟。
这片土地主人不在的日子,长乐塬虽然景物依旧,却好像无形中失去了灵魂,落在眼中,草木减了青翠,流水变得迟缓,就连吹来的风,也不再是那般豪迈无羁。长叹一口气的主父偃,又感觉到了胸口憋闷的疼痛。他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不过,听到背后急步走过来的脚步声时,他连忙不动声色地把手帕握在掌中,不让人发觉那上面染红的血迹。
“主父先生,这里风大,还是赶快回大厅里休息吧。”
走过来的三个少年有些担心的围着他。自从听主父偃详细的分析过元召不会那么容易就出事后,这个似乎连一阵风就能带走的老人,就成了他们最后的依靠。陆浚、李陵和季迦每天都要来问一遍,生怕主父偃又推测出不好的消息。
“呵呵,你们不用担心我。在这里倒是呼吸顺畅些……今天没有去练剑吗?”
三人互相摇了摇头。他们哪里还有心思练剑。如果有可能,他们也想步大师姐的后尘,再去寻找师父踪迹。只不过,崔弘师兄的吩咐却不能不听。他去往长安城内保护侯府的这段时间里,让他们这几个人务必守在长乐塬上,好好的帮着主父偃先生做事。虽然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却不能轻易的离去。
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任何好消息传回来,每个人心里都很急躁。而三个人之中陆浚心思最细,而且他与主父偃待的时间也最长,已经隐隐察觉到主父先生的气色越来越不好看。虽然不便说出来,心中的忧虑却比别人更深。
“先生,如果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一定要及时的告诉我们。师父虽然不在,但照顾好你也是我们这些人的责任。”
看着三个少年清澈的目光,主父偃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苍白如纸的脸上闪过一种叫做温暖的东西。这个地方,他还没有待够。这群年轻人,他也还没有与他们相处够。十余年的时光里,这个世界回馈给他的温情已经抵消了大半生的坎坷炎凉。他的心中早已没有了不平和怨恨。
“只不过是些老毛病罢了,不碍事。你们师父给我配制好的那些有效良药,每天都按时服用着,你们就不用替我这个糟老头子操心了。”
听他这么说,陆浚总算放下心来。他们这次过来,原本是想再问问主父偃关于师父元召的吉凶,不过话到嘴边终究时咽了下去。
秋日午后,斜阳正好。负剑而立的三个少年站在主父偃的身后,目光越过远处的高大水车、船坞的穹顶、还有渭河码头那边的繁忙景象,心中有无限的惆怅。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送来了一个急如星火的消息。恰似乌云盖顶,天色大变。
“你说什么…… 他们竟然污蔑长乐塬上私自豢养暗中力量冒充盗匪劫掠商船?真是胡说八道!”
性子急躁的李陵刚刚听完就忍不住了,他蹦过来揪住来报信之人的脖领子,眼中喷射出怒火。不过,随后主父偃严厉的喝退了他。报信者虽然并不认识,但派他来的人却与长乐塬关系匪浅。这是那位蓝田县的捕头在大队骑兵和蓝田县衙即将开始行动之前,冒着生命危险派遣自己的最得力心腹以最快的速度送来的密信。主父偃听完之后,马上就意识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祸转瞬即到。
“替我回去转达谢意,他日必有厚报!”
主父偃强忍着胸口的难受,站起身来对来人施礼致谢。那人见消息已送到,并不敢停留太久,还礼之后告辞匆匆离去。
“一切废话不必多说,现在不是表达愤怒的时候。长乐塬大祸将至矣!”
主父偃挥手制止了三个少年的怒意勃发。他略一沉吟,回头吩咐季迦,叫他赶快去寻找到卓羽。然后让卓羽骑快马赶回长安,找到他姐夫司马相如后,马上一起入宫见太子,把这里的情况告知他们,让其赶快想办法来救援。
他们几人头一次见主父偃神色这么严肃,心中震惊,知道情势严重,当下不敢耽搁,季迦飞身离去。陆浚紧张的问道。
“先生,他们这明明是栽赃嫁祸,难道我们要怕他们吗?”
主父偃手抚胸口,艰难压下涌到咽喉的血痰,他看着终南山方向马蹄踏起的烟尘,也许用不了一个时辰时间,这里的宁静就将被打破。刀光剑血,跋扈狰狞……!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为了替元侯守住他的心血,你们两个去召集起所有的人,准备战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