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加深重,自半个时辰前开始的激烈砍杀,到现在为止,终于开始渐渐平息。许多时候,世间的杀戮和对抗,往往就是彼此意志的较量。然而,在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下,有些事终究事不可为。
在许多年前,长安城曾经有一次遭受过大规模江湖人物的潜入和突袭。那是七国叛乱者联合组织起来的吴楚一带彪悍健儿想要攻入未央宫,来一次斩首行动。
那年的秀鱼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率领着所有的忠诚卫士,在风雷激荡的日子里,与数十倍于己的敌人展开了生死较量。
手中的这把刀,到底曾经斩杀过多少悖逆者呢?他并不记得,也没有刻意的去记。就如同这一次一样,当血透全身淋漓不止,他仍旧挡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后退半步。
环顾四周,倒下的敌人数十上百,死亡的飞溅,就连刚刚绽开青翠的芦苇丛,亦是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然而与此同时,已经朝夕相伴多年的几个老兄弟也大多已经在拼杀中死去了。月光凄惨,河水呜咽,秀鱼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虽然早已预知到结果,但面对着死亡的壮烈,铁血心肠亦难免绞痛不已。
刀虽然还在手中握着,锋刃却已经有些折损。对面蜂拥而来的敌人,似乎对挡路者的凶狠有了些许的畏惧,进攻稍微停顿下来。
“你们两个娃娃……怎么还在这里?!不是早就让你们赶快走的吗!”
秀鱼终于有空闲透过眼中的血色,扫视四周情势时,发现李陵和陆浚竟然还在!他不由得怒喝了一声。早些时候自己刚刚赶到就命令他们赶快撤离的,谁知道他们不听话,仍然坚持着追随厮杀。
“秀鱼爷爷,身后就是我们的家园,不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们是不会退下的!”
陆浚受伤很重,身上是乱七八糟的刀伤痕迹,但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仍旧是清晰有力,没有丝毫的胆怯。李陵也不甘示弱,在旁边一脸坚定的点了点头,表示了自己的决心。
一声“爷爷”的称呼,让秀鱼苍老的心中升起暖意。他瞪眼斜蔑着如林的刀山,从怀中掏出一直珍藏着的一小瓷壶酒,用嘴咬去木塞,旁若无人的昂首倾尽喉中。这一壶酒,是当年在未央宫巍峨的大殿顶端,元召送给他的。今日……也算对得起他了!
“老七,带他们两个走!”
没有等到李陵和陆浚再多说什么,秀鱼随手用刀柄在他们脑后敲了一下,两个人的身体软软的倒下。旁边唯一还幸存的老七,回头看了一眼秀鱼,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只是把自己身上的另一把短刀插在老哥的脚下,然后夹起两个少年,几个纵身之间,就消失在夜色中。
秀鱼既饮酒罢,精神一振,提起地上的短刀,双刀在手,左右一分,仰天哈哈大笑。
“贼子们,来吧!就再痛快的杀这一场……!”
面对着桀骜不驯的老者,被称为贼子们的江湖高手怒喝着重新杀了过来。一人挡路,百人围杀!
耽搁的时间已经太久了。怒容满面的朱安世一边吩咐人赶快涉水过浅滩,直驱长乐塬内部去完成既定的目标。一边拔出了乌黑的宝刀,不管对方是谁,他要亲自用这把刀砍下其头颅,以血祭奠这次复仇的开始……!
自从警钟敲响之后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大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了。在长乐塬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大多数人,虽然并不了解这样的钟声意味着什么。但自然也有另外一些人,心中很清楚。
最早追随元召的元家十八护卫,除了元一领着留在长安城内侯府中的之外,其余的都随元九在长乐塬上,替元召打理一些事务。他们都曾经为了自家年轻侯爷经历过生死厮杀,忠诚自然不容置疑。
长乐塬自从成为了元召的封地之后,在这些年里,虽然也经历过几次危急时刻,但并没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地步。毕竟,有精锐的骑兵驻扎在东边大营,没有什么势力可以在这里翻起大的波浪。
但这次不同,元召出征在外,长乐塬大营的所有骑兵都分别去了西域和漠北。在这样的时刻,突然遭遇大敌来袭,无疑是最为薄弱的时候。
元九今年三十多岁,可以说是正当壮年。当听到示警信号之后,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反应并不比秀鱼他们慢多少。在第一时间,他就冲了出来。当隐隐约约听到东南方向传来的喊杀之声时,便知道敌人来袭的方向,是终南山。
此时的时辰还有些早,这片封地上的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入睡。随着大声示警和呼喊,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便被陆续聚集了起来。
“所有人,不要管任何东西,马上向东边大营转移!”
在很久之前,长乐塬上曾经制定过一套安全预案。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可以马上去赤火军大营暂避。那里在一处高坡之上,极有利于防御。
所有的制作作坊、各处产业场所人员以及居住在长乐塬上的大多数人,都在第一时间被组织了起来。这当中其实不乏年轻勇武之士,当听到有外敌来突袭时,本来是颇有些跃跃欲试的。但在元九等人的大声督促下,没有人敢去轻率的私自行动,行动的人群如同黑色的洪流,从不同的方向朝大营而去。
这当中,就包括了许多暂时留驻在长乐塬码头的南北客商,虽然有些舍不得仓库中的货物,但在紧急情况下,还是性命要紧。
生活在长乐塬上的人,几乎都听那位年轻侯爷灌输过“以人为本”的理念。什么东西都是身外之物,遇到紧急情况都是可以舍弃的。唯有人的生命是最珍贵,有了人,就会再有一切的!
东边大营的选址,当初是元召和卫青共同选定的。作为黑鹰军最初的发源地,这里一度得到不断的扩充。一片高坡之上,地势开阔,驰马而下,攻守两便。更有高耸的巨型木制刁斗,可以在上面远观瞭望,观察四周情形。
“九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身形苗条敏捷的身影,各持宝剑随在众人之后,有些焦急的问道。她们是泠雪和泠霜姐妹。作为当初最先进入元召府邸的长乐宫中人,和元家护卫们一样,今生的命运都已经和元召绑在了一起。
本来,她们是应该待在长安城中侯府的。不过,因为某些心中的想法,她们却宁愿跟在长乐塬上做些事情,也好用自己的能力替元召分担一些日常事务。
“不要多问了。赶快去大营中,千万不要逞强,看形势敌人来势凶猛,暂避锋芒,不要轻易造成人员损伤,才是你们现在应该做的事。”
元九沉声吩咐,他眉头皱的紧紧的。在护送着大批的人群进入大营后,登上高坡回头看向东南方向杀声起处时,那边已经隐约可见燃起的火光了。
敌人来的很快,他们终于清理掉了最后一个顽强的挡路者。踏着血泊,瞪着杀红的眼睛,挥舞雪亮的钢刀,突进到了长乐塬内部。
因为随身携带了大量的引火之物,码头上的大片仓库,很快就被点燃了。火光冲天,有少部分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商人被当场乱刀砍死。抢夺与杀戮,几乎是在同时进行着。
随着狂乱的刀锋所到,剑湖两岸的许多作坊都遭了殃。火光开始蔓延,倒映在湖水当中,船坞终于被火势所及,无数堆积在此的优良木材在熊熊燃烧,甚至有几艘完工不久还没有试航的大船,都烧了起来。
到了这会儿功夫,已经不用朱安世再去指挥了。这些江湖客们已经成了彻底的暴徒,见人就杀,到处放火,肆无忌惮的发泄着被杀戮激发起的兽性。
位于驻军大营稍南端的长安学院,自然也早已能够看到好几处燃起的大火。得到消息的董仲舒匆匆忙忙赶到最高的藏书楼顶端,与许多人向远处观望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长安学院名为皇家学院,有许多贵戚甚至皇家子弟在此间。守卫力量还是有的,虽然并不是很强,但百余人的一支小队披挂整齐,高大的木门闭紧,爬上墙头弯弓执刀,紧张的警备时,还是可以暂时保证这里面安全的。
“竟然有人胆敢如此……明日之后,大变将生矣!”
董仲舒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喃喃自语,心情沉重。
不久之后,探听明白长乐塬上人行踪的朱安世,终于带领着大批的江湖高手,杀到了驻军大营这边来。他已经下了决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今夜长乐塬上的防守力量如此薄弱,那么在进行毁灭的同时,就趁机把这块封地上的人全部杀光吧!
“元召!我要让你尝一尝悔不当初的滋味……!”
月色被腾起的烟尘遮蔽,火光之中,杀气腾腾的众多江湖高手,在进行简单的分工之后,从不同方向,开始了对大营的围攻!杀戮之夜,终于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