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诏狱长朱铭绝对没有料想到,今天夜里,那个在长安这几年最著名的传奇人物,会被投入到诏狱中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将会掌握其生死。
朱铭是在被殴打的狱卒们气急败坏来报告的时候,知晓某些重要信息的。当时他正赴宴归来,本来喝得醉醺醺的,看到他的那位表兄弟朱老实带着今晚值守的部分狱卒,每个人都顶着一张被打成猪头的脸,跑到他的面前来,添油加醋的诉说了刚刚关进狱中那个人的嚣张和凶残。
朱铭一听之下,勃然大怒,再看到属下们的狼狈样子,二话不说,马上命令召集人手,各执明晃晃的兵刃,就要亲自率领着去狱中进行镇压。这还了得,敢在诏狱之中恃强行凶,这样的事不要说是没有见过,就连听都没有听过啊!
然而就在他聚集了大批手下,刚要出发的时候,有人送来了秘密的指令。朱铭看过之后,心中惊疑不定。他这才知道,原来今晚送到狱中的人,就是刚刚从塞上草原打败匈奴人后班师回朝的长乐侯元召。
朱铭别看行事残酷,可是一点儿都不傻,相反,此人心中非常精明。听到这个消息后,他马上就嗅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谁能想到,傍晚的时候在酒席宴上他和所有人还在大声谈论的长乐侯,转眼间身陷囹圄,被关进诏狱中来了呢!
对于这样的人物,他其实并不想去招惹。不过,看了看手中接到的指令,他虽然心中有些不情愿,还是不敢违背的。毕竟,廷尉大人亲自部署的事,就算是明知道是火坑,也要闭着眼睛去跳一下的。
把诏狱中的重犯关押到外狱,和那些江湖匪类关在一起,这本来是不合规矩的。但既然廷尉大人给他交了底,还是命令他这样做,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就是故意的。在皇帝还没有明确要怎样治罪与元召之前,把他放到对他恨之入骨的那些江湖人物手中,会有怎样的波澜横生,不用动脑子,也可以想得到。
虽然明知道这样不合规矩,朱铭还是决定按照指令这样去做。他并没有把元召的身份告诉任何人,面对着狱卒们的气愤填膺,他阴测测的一笑,先让朱老实和这些受伤的人去简单的上药包扎一下,然后告诉他们,对付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徒,不用亲自动手,自然有人会代替好好的收拾他。
听到诏狱长这样说,狱卒们马上就心领神会,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样的事以前经常干,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于是,刀剑收起,杀气暂息。朱铭亲自带人来到关押元召的地方,做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只是神情冷漠地说要给他换一个地方。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却没想到那元召连问都没问,直接就跟在他们后面走了。
虽然感觉到他的平静有些反常,这让朱铭心中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后悔的可能,也只能硬着头皮,按照上司的命令行事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曾经借着光亮,数次偷偷的打量对方,很显然,只从外表看的话,元召只是个普通人。被一群狱卒簇拥着走在通道中,昏黄闪烁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木然,看不出一点儿特别的地方。
朱铭的心中有些踏实起来,是啊,猛虎就算再厉害,那也得借助于山林风势,一旦被捉到笼子里,也不过就是待宰的羔羊而已。在自己的地盘儿上,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
长安诏狱与外狱之间,其实就只不过隔了一道高墙而已。可别小看了这一道墙,一墙之隔,却分离出来了两个身份的世界,这不得不说是世间高低生动的写照。
并不太远的距离,转瞬即到,狱卒们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打开牢门,推推搡搡的把元召带进来,然后继续往前走,阴暗的牢房通道里,发出刺鼻的气味,两边一扇扇的牢门后面,关押着奇形怪状的罪犯,他们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有哭有笑有哀嚎还有低呼。在诏狱那边,条件已经是极为恶劣了,可是到了这里,两相对比,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胆子小些的人,在这里走上一趟,都要被吓掉半条命。不过这些狱卒们显然已经是习惯了,对那些两边伸出来的不断挣扎喊冤的手视而不见,一边走着一边大声的训斥几句,脾气暴躁些的,就用手中的橡木棍乱打一气,也不管打的重不重,反正关在这里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一扇牢门被打开,里面虽然同样的阴暗,借着外面的余光却可以看得清楚些,这是一间相对来说略微宽敞些的牢房,里面的地上或躺或坐有七八个犯人。
朱铭招手示意,一个狱卒从身后走过来,点亮了手中拿着的两根火把,然后把它们插在一边墙上,整个空间一下子亮了许多。
“你们几位听好了哈!有一个新来的犯人,今夜需要待在这边,都好好看看……不过,可不要欺负新人啊。”
说完以后,他转身就走,狱卒手下跟着出去,然后把牢门锁紧。一边疾步往外面走着,一边暗中吩咐看守的人,都好好盯着这边的动静,如果有什么异常,要出来马上回报。
两根油松火把熊熊燃烧,这间牢房里马上亮堂起来,听到刚才的说话声,都是身为江湖大豪客的樊仲子、姚氏兄弟、羽公子、槐里客等这些人一起回过头来看时,只见那些狱中看守纷纷散去,牢门边只留下一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应该就是刚才所说的新犯人了。
对于这样的事,他们这些人本来并没有在意。都是江湖道上扛把子的人物,本来都威风的紧,忽然一夜之间就都被抓到这儿来,这下兄弟们倒是都到齐了。老巢被抄、前途未卜、生死难知……而且有消息说,他们所有被抓进来的人,不管身份高低,也不管原先有多么大的名声,在几天之后,将要统一的被押解去往北疆苦寒之地,说是要去草原上与匈奴人对峙的地方筑城!
这样的消息已经足够让人绝望,可是让他们绝望加愤怒的地方还在后面。在这里面关了几天,听狱卒们说起时,才知道这是皇帝亲自下令的朝廷大动作,而且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就是那位已经杀过不少江湖人士的长乐侯元召。
简直就是出离的愤怒啊!元召小儿,欺人太甚!如果有生之年能得不死,必定找他报仇雪恨、不死不休!毫无例外,这样的想法,滋生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不过让他们绝对没有想到的是,愤怒的心并没有等待太久,马上他们就有了一个报仇的机会!长安大豪樊仲子漫不经心地扫了那新犯人一眼,然后忽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吓了一般,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
“你、你……啊!他、他是……他就是……。”
好像是平地见鬼,樊仲子用手指着门口的方向,连连后退,脸上震惊失色,嘴里嗬嗬连声,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了?老樊,你这是怎么了……你认识这个新犯人吗?不过就是个年轻人而已嘛,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其余的几个人又惊愕又奇怪,不明白一向为蜀地以致关中众人领头人物的樊仲子这是怎么回事。能让他表现出这么夸张的神情,还是极其罕见的。
樊仲子心中剧跳,他唯恐自己看错了,又使劲的擦了擦眼睛,再次看向那个不动声色、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之人,这次看得清楚。他敢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那一年在北长安大街上,这个人率领着长安民众像潮水般的淹没俪家、陈家等侯门勋贵们时,他就是这样的表情!当时身为长安游侠领军人物的樊仲子远远的看着,还曾经在心中暗自赞叹佩服过:英雄豪杰,当如是也!
“啊!他是元召!他就是长乐侯元召……诸位!”
随着他带着惊惧一口喊出这个名字,众人一起惊的站了起来!怎么会?元召怎么会出现在大牢里的!他们虽然还一时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但却都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守的姿势,唯恐下一刻这个传说中的厉害人物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哦……不要紧张嘛!我们现在是一样身份的人,都是犯人。呵呵,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就是即将要去往草原的那些人吧?既然这样,有些想法可以提前告诉你们……不妨坐下来谈谈嘛,难得有这个机会,以后可就不一定会有了。”
很奇怪,在这一刻,元召对于这些江湖人物态度表现得很和蔼,彷佛真的有些推心置腹的话想要说给他们听一样,在火把照耀之下,他笑得很真诚,两手随便的招呼了一下,就坐在了他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