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郑森,周伯符忙笑嘻嘻的迎了上来,笑道:“大木你总算来了,有人都要望穿秋水了。
听到这话,郑森立刻明白,李香君虽然是跟着周伯符一起来的,但是最终的目标怕还是指向自己的。其实这事情想想也就能知道,要知道即使是旧馆珠市中的人,大多也知道周伯符惧内的名声(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周伯符的那些文人朋友们可是很喜欢传这样的新闻的),而只要有了这样的名声,那他就不可能成为那些“才女”们真正的目标。
李香君也走过来,盈盈一福道:“李香见过郑公子。”
郑森也只能赶忙还礼道:“李姑娘别来无恙。”
李香君抬起眼睛,看了郑森一眼,轻轻的叹了口气,竟似有无尽的哀怨,让人听了,竟然生出了心疼的感觉。
等到郑森和其他人一一见礼完了,大家落了坐,周伯符就带着李香君坐到了郑森旁边。
“前些日香君两次投帖,想要一见大木,大木都没有回应,香君很担心是不是因为那日在雨花台质疑大木所学,得罪了大木。我跟她说大木断不是这样小气的人,而且香君也不是出于恶意,大木断断是不会怪罪她的。只是香君一定要亲自来向大木告罪,我就告诉她今日我们送别大木的事情,邀请她来这里为大木唱上一曲,一来是送行,二来也算是安慰安慰她,省的她胡思乱想的。”周伯符趁着向郑森劝酒的机会,对郑森这样解释说。
“李姑娘投帖给郑森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郑森赶紧装起了糊涂,“哦,我记得有两份拜帖,署名是李襄,是襄阳的襄,上面还都附了一首诗的,莫不就是李姑娘?”
周伯符笑道:“正是呀,大木竟然没能从诗中看出这是一女子写的?”
郑森听了,摇摇头苦笑道:“这可真不能怪我,你也知道,这文人中,喜欢以女子口吻写诗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虽然用薛涛笺的少见,但是……而且周兄你也知道,要说郑森学什么最差,怕就是学写诗了。那日在国子监里,钱老师教我等写诗,他看了郑森写的诗之后,评为全国子监第一,只不过是倒着数的。谓之曰:‘匠气十足,若小木匠学手艺,处处只以合式为目的,全无半点诗意,只不过是分行用韵了的散文而已,便是骈文也算不得。’所以郑森如今最怕的就是别人和郑森谈起诗词。那日我见了这拜帖中的两首诗,都要超过郑森百倍,又不知道这李襄便是李姑娘,我想着这怕是要和郑森谈诗词之道,郑森最怕的就是这个,躲之不及,有哪敢回复。却真不是有意怠慢李姑娘。”郑森说到这里,又转过头对李香君道:“郑森这里向姑娘赔罪了。”
李香君赶忙敛裾而起,盈盈一福道:“李香安敢。”
张岱笑道:“我就说全是误会,哪有什么问题。不过香君向大木投诗,却是还不如向大木投一个鸡兔同笼。”
李香君微笑着摇摇头道:“我听人说起郑公子给钱虞山先生的手杖拟的铭文,出色异常,想来郑公子也并不是不善诗词,只是不喜欢以此炫耀罢了。至于鸡兔同笼,则真非香君所能了。”
“虽然无事,但是香君答应的唱一曲的事情,却是要算数的。”周伯符笑道。
“正是,久闻香君姑娘唱曲乃是一绝,却一直无缘听到,近日却是有缘。”张岱也笑道。
“大木此去,除了给父亲祝寿,还要做些什么不?”顾绛突然问道。
郑森听了笑了笑道:“我家招募了一些流民开荒,这事情周兄却是知道的。如今灾祸频繁,遍地流民。这些流民,饥寒交迫,死者累累,观之令人心酸。且孟子说民无恒产则无恒心。如此一来,为了求食,这些流民怕是只要有人倡乱,就会变成流寇。所以我家招募了一些,组织他们开荒,让他们也有顿饭吃,不至于冻饿而死,也能减少一些乱源。虽然起的作用有限,但是也算是尽心焉耳矣了。小弟这次回去,除了为父亲祝寿,也还要帮助父亲和诸位叔父安顿这些流民,这也算是一种实践了。”
几个人一边吃喝,一边说这些话,不多时,天色渐渐的晚了。郑森也到了要启程的时候了。张岱等人也都纷纷赋诗赠别,最后顾横波吹笛,李香君唱了一曲阳关三叠,的确是哀转缠绵,令人心动。
依照道理,郑森除非完全不能写诗,否则也是要赋诗回赠的。只是真要赋诗,和张岱他们的放在一起却不太好看。郑森想了想便道:
“各位兄长也都知道,郑森家里和泰西人交往很多,所以郑森除了见过泰西人的数学,泰西人的绘画之外,也听过泰西人的一些歌曲,其中有些曲调倒也新鲜有趣。今日蒙各位兄长,以及香君姑娘相送,郑森便用这泰西人的曲子,另配歌词,也唱上一曲,以作送别如何?”
“如此倒是极有意思!”张岱道。
“我倒是听过泰西人的一些赞美诗。的确别有风味。不知道大木这一曲如何。”周伯符听了也这样笑道。
“如此,我们姐妹倒是要洗耳恭听了。”顾横波也拉着李香君笑道。
郑森便唱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一曲终了,张岱带头鼓掌道:“词曲皆妙,唱得也绝妙。”又转身对李香君道:“香君姑娘言大木非不能诗,真是巨眼灼灼!若是当日香君投诗的时候,改成投曲,想来大木是要倒履相迎了。”
顾横波也笑道:“大木真是善于自藏。到今日我才知道大木竟懂得泰西之乐。日后我和香君少不得写信向大木请教。”
郑森还礼道:“不敢!”然后又和其他人一一拱手作别,然后上了船,那船也就起了锚,离了岸,驶入了一片金红色的残阳之中……
顾绛站在燕子矶头,望着郑森的船远去,叹了口气,对在一边的方以智道:“密之,我自从雨花台听了大木一席话,这些天来,重整向来所学,自感大有进步。正想要和他切磋砥砺,却不想他走得这么快。”
“我又何尝不是?”方以智道,“好在福建虽远,也有音书可达。只是太耗费时日了。”
而在另一边,顾横波正拉着李香君说着悄悄话儿。
“香君,我倒觉得大木不是全然无意,要不然最后他何必另出花样的唱上那么一曲?这不是给了你一个给他写信的由头吗……”
……
郑森乘着船顺流而下,倒是快了很多,两日之后,便又到了松江,而飞燕号就已经等在这里了。郑森却没有立刻上飞燕号,而是弃舟登岸,又去拜访了夏完淳,顺便将自己这些日子整理的有关“实学”的一些东西交给了夏完淳,说是送给夏允彝和陈子龙二位先生斧正。然后才又上了船,往安平而来。
回到安平,郑森先去见了郑芝龙。他告诉郑芝龙此行的结果。对于周延儒能否复相,郑芝龙可不向郑森这样有信心,不过郑森这些年来,帮助郑家多赚的银子远远不止这个数目,他乐意这样花一点,又算得什么么?再说郑芝龙也觉得能和复社东林搞好关系,与这么多的名流拉上关系,这些钱也算是没有完全白花。
“爹爹,张天如已经安排了复社文人对刘泽清的攻击。刘泽清这人粗鄙无文,又睚眦必报,多半会弄出什么乱子来的。到时候,我们就有了动手的理由和机会。”郑森这样对郑芝龙说。
此后郑森又在家里住了几日,呆到了郑芝龙的生日之后。郑芝龙的生日刚过不过一天,郑森就又被郑芝龙找了去。
“阿森呀,原本想让你在家里多呆呆,好好休息一下。只是自古能者多劳,你三叔如今在北港,隔个几天就要送封信回来问事情,自打听说你要回来了,更是每天都来信要我赶紧把你送回去,他说他那边积累下了一大堆的事情,就等着你回去处理。这个老三呀……”郑芝龙呵呵的笑着说,“所以阿森呀,你怕是不能在家里呆太久了,要不你三叔非疯了不可。嗯,你准备一下,过两天就到北港那边去吧。”
郑森点了点头,又道:“只是还有有点舍不得爹爹。”
“唉!”郑芝龙叹了口气道,“爹爹何尝不是如此呢?有时候爹爹都想,你要是再小点就好了。”
……
郑森很努力地又在家里赖了两天,然后又一次上了飞燕号,回到了北港。在北港刚一下船,郑芝凤就迎了上来道:“阿森,你总算是回来了!这下好了,我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三叔,出什么事了?”郑森问到。
“没出什么事,一切都很好。只是你当初负责搞的那些大炮呀什么的都出样品了,但是合不合你的要求,下一步该如何搞,我是一点都不明白,信里面有说不清楚,我怕被那帮子红毛骗了钱。好在你总算回来了,我就可以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