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恩问花三是不是五庄的花三。
脸上的情愫又愤又哀痛,又兴奋又激动,惊喜交织,爱恨交缠,一双小眼内精光四射,仿若垂死的人突然有些了活下去的指望,有些发狂的复杂模样叫花三心里响当当“咯噔”一下,一阵迟疑。
寻仇倒是不怕,这姑娘方才与柳不留在楼下对招,确实弱得很,她虽未带断风,也没有软剑傍身,但江离洲的剑就放在她手边桌上,他出剑的手速一向没有她出刀快,抽剑往横这么一拉,直取徐怀恩颈上大脉,再往身侧三步远窗子纵出去,往西北去。
西北方向二百步有个马市,早间来时她无意见过,其中有自流空来的血音马,能日驰千里,行速较苏地的本地马快上许多。她身上虽没有银子,但强抢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干过。
但既然是江离洲的朋友,好像总不能一刀杀之。
大公子叮嘱过,她若非要与江离洲来往,就要想到有两厢对立的一日,与江离洲的平素小事能迁就就迁就,能忍就忍,能不计较就不计较,与江离洲结下仇怨,是万不得已中的万不得已,非到万不得已时,若是二人之间生了间隙有了纠葛,切记万事忍字当头。
花三那时还嗤笑,“我若是与江离洲之间也存着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这世间再没有一个好去处能让我放心说话了。”
徐厚的意思,有事与他说也是一样的。
但花三觉得她藏在心里的那些事,还是不要让大公子担忧的好。
大公子跟她都需要安定。
二人之间,哪怕用她的命去换他的安定,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更何况,说到底,江离洲也不算是外人。
可那徐怀恩是外人。
花三不知徐怀恩在江离洲心里的重要性,但她从未看过江离洲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怕心里是爱慕这姑娘的,若她真将徐怀恩杀了,大概也就是徐厚嘴里的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或者能寄希望于江离洲居中调和,将这徐怀恩先稳住了,了不起她这几日就真的去住客栈好了。
她这个人,怕麻烦得很。不怕人来寻仇,怕的是横生枝节。
而此刻怕要横生出的枝节就是江离洲的朋友,平平无奇的,若是来取她命的、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的,徐怀恩。
没有徐厚在身边,有些需要用脑的事情,她能避开就避开,能不想就不想,如此刻,想得烦了,打定了主意要跑。
徐厚向来忧心的,也正是她不愿去想这一点。
花三眼尾内的三步之外,那窗子仍旧在那处。
一个窗子,结结实实开在墙上,不像人,自然是跑不掉的。
只要似方才去追那说书先生一样,大跨两步,单手撑窗框,侧翻身一跃,落地之前提一口气,便能稳稳当当、顺顺利利避开徐怀恩与江离洲。
花三瞧好了路线,又瞧见江离洲想答,将一手覆上了江离洲手背,二人目光相交,全是了然。
江离洲知她意,低笑摇头噤声。
花三问徐怀恩:“我是五庄的花三怎样?不是五庄的花三又怎样?”
试她一试,若是有冤仇的,再跑不迟。若是无怨的,她今夜还能有个继续落脚的地方。
徐怀恩听她这意思,笃定她就是五庄的花三了,突然狂喜,道:“你真是五庄的花三?!你若是五庄的花三,我请你杀一个人!”
请五庄的花三,杀一个人。
这样明明白白又直截了当的,花三倒是第一次碰到。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注视徐怀恩半晌,将徐怀恩看得面红耳赤,低声支吾道:“我有钱……我请你杀一个人……他不会武的,你取他的命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花三笑开,觉得这姑娘有点儿意思,反问她:“他不会武?你拳脚也不算太差,为何你自己不出手?”
徐怀恩将头又慢慢低下去,“他不会武,我要他的命大概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是……可是我二姐仍旧喜爱他……我不能……这事儿,若是叫五庄的花三办了,我往外只说是他在行路时碰到了花三,言语轻佻惹恼了人家,叫花三一刀杀死了就好了。我二姐整日不出门,不知道这江湖里的事,但你杀人的名声,她是听过的……”
敢情是因为她是杀人的人,有杀人的坏名声在外,她便该做收人钱财替人杀二姐的心上人的事儿么?她给了银两,她便活该要替她去做这污糟事,背上又一条人命,只要保她仍旧清白便可么?
她方才,是不是太小瞧这平平无奇的徐怀恩?
平平无奇的姑娘,打得一手好算盘。
花三嘲弄道:“你这算盘打得好,手上不沾一滴鲜血,杀人的事全叫我做了去。我脏了名声,你仍旧是个平平常常没做过坏事的好姑娘是么?”
“你原本就是杀人的人,杀个人也……”徐怀恩抬头辩解,恰好碰上花三的眼,那双眼半眯了一下,眼里奚落嗤笑狠厉皆有,像看着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一般看她,好像她这蝼蚁说了什么要搬山破天或是填海的不自量力的玩笑话,嘴边挂着的笑有些讥讽。
花三紧盯之下,徐怀恩心里一阵惶惶不安,话说到末尾便渐渐弱了,不敢说下去。
她听说过的,花三是杀人的人,她杀人向来不问缘由,只管高兴不高兴。她听过花三因为被人言语冒犯,不发一言先取了那人右臂,再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地将那人生生卸了。
她知花三可怖又狠戾。
但徐怀恩不知,花三平生最痛恨人家将她当做棋子摆布,将她当做一个武器呼来唤去,最痛恨好像她活该是个杀人的人,活该去做杀人的事。
徐怀恩是走投无路了,她自猜出这个人大概就是五庄的花三,是传说里的杀人的人后,脑子里糊成了一团,耳边嗡嗡作响,旁的声音全听不到。
她害怕得很,她怕花三这种人。
这种传言里的冷酷无情的、两手沾满鲜血的坏人。
她又很紧张,她虽然低着头不敢看,花三与江离洲说的话她也听不清,但好像自花三那处辐射过来的不满及恼怒,叫她担心她会随时暴起将她与江离洲二人当场杀了。
花三的刀很快,她听说过的。
花三杀过很多人,她听说过的。
她觉得她甚至闻到了花三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那些来自花三那把传闻里人人都想得到的断风刀下的亡人的血,散发出来的湿冷的黏腻的腥味,叫人作呕。
但她心里更多的是惊喜和期待。
有了花三,一切就都好办了,那一团纠葛的乱麻,请花三快刀斩了,不就天下太平了么?
只要那个人死了,一切就都如常了。
如以前一样,天下太平。没有人夜夜以泪洗面,没有人日日担忧惶恐,没有人相思入骨思念成疾,也没有人终日唉声叹气不复活力。
只要那个人死了。
只要那个人死了!
她想了许久,思了许久,想出一个完全的计策,下定了决心,战胜了心里的恐惧和害怕,决定要与花三做一场交易。
她要雇花三杀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