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奴听得目瞪口呆,反复问花三道:“剩下的那一位念家主子,是遭海水埋了么?是遭海水埋了么?!”
花三默了一默,与苏奴道:“按那人当日与我说的,确是这样没错的。海水一埋,人被拖到了海底沙下,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分而食之,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剩。”
苏奴似是不敢相信,皱眉沉默半晌,才艰难启口道:“二姑娘相信那人的说辞么?”
花三垂目,道:“能信七八分吧。她当夜里与我说的几件事,有两件是我知晓的确实如此的,西南御三家确实向朝廷谎报了部曲数量,也确确实实是有了反心。这是她与我说之前我就自己查证过的事实。”
苏奴眼珠乱颤一阵,微微喘着粗气,似是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里头平静下来,问花三道:“那念故水……那念故水可知……”
可知念昔水及全数念家人埋身海中?
花三闭一闭眼,是真的困乏了,打了一个呵欠,道:“如今的这一位主子,当初先于另一位主子带着且人的尸体离开蠡口村,只留了那位女且人作活口。我前年无意闯进西南御三家部曲驻扎地之前,曾有人托我在苏北沿海找一个……一个宝贝,当时分身无暇,便让五庄内一个向来与我交情好的庄奴去行这件事,那位庄奴在苏北替寻了一年,回来与我禀告时候,说起念水山庄在苏北北部沿海有一块生人勿进的禁地,那个地方是个悬崖峭壁,峭壁之中有个凹陷,三面峭壁一面向海,是个得天独厚的囚人的地方,苏地北部那么长一段的海岸线,都是长年冬月、阴冷少光的苦寒之地,念水山庄仗着这气候与那悬崖峭壁的优势,在凹陷之中挖出一个巨水坑,坑与海之间以注水的隧道相连,隧道之中设有十二层带尖刺的铁网,将隧道层层分割防护。
我的庄奴当时听闻了一个念家的传言,说是里头囚着一个天赋异禀的女子,但未能得进去探看过,只听得那个水坑里头夜夜传出女子的歌泣声,不似是人,她那时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我也曾听闻过,念家里头有人得了个梦知的天赋,能梦见已经发生的事,只是可惜是个哑子,能说的不多。古书上关于且人的记载不多,也未曾说过且人能梦知,但若是坑里夜夜传出女子的歌声,坑中又是注满了水的话……我现在想,关在苏北沿海那个水坑里的,就是那个女且人吧?女且人能梦知,因此现在这位念家主子离开蠡口村之后,另一位主子遭遇的事情,这一位主子大概是知道的。”
苏奴讷讷道:“他……囚了一个异类为自己所用……他……他若是知道……何至于……还要我协助寻人?这些年念水山庄也未曾停止过寻找……”
花三半阖眼,这一番折腾,确实是叫人疲惫不堪,声音也有些弱了,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也是这般与你托付过的,不是么?苏北的念家原先也是一个大宗族,分支众多,念水这一支,几百年来在苏北念姓里头一向是最弱的一支,当年助苏姓得了天下才得了封赐,才有了根基在苏北立足,几代之间经商奇才辈出,才有了今天的念水山庄,才能主持念家宗族里的大事,念故水现今这样的位置,你当念家其他分支不觊觎么?念昔水这失踪,早被有心人说是念故水所为。他们就想接着念昔水这件事情,将念故水再从念家主事之位上拉下来呐。”
现在的这位念昔水,念水山庄对外称是在抵抗荣嗣内叛有功,衣锦还乡的路上失踪的,但念故水往外说是失踪,念家其他人却不一定信服,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个说法,说是现今这位主子忌惮另一位主子夺位,将另一位主子害死了。
苏奴语塞,想到那日他到了念水山庄,念故水早早在山庄大门口相迎,他要离去的时候,念故水一再大礼,郑重相脱。
花三道:“念水这一支啊,这百年来人丁微弱,到这一代,无一个女儿,只有念故水与念昔水两个男丁,还是念老庄主的老来得子,还没来得及得念老庄主什么教导,念老庄主便寿终正寝驾鹤西归,老庄主一走,这庄主的位置由旁支一个叫念九重的占了去,念故水和念昔水当时尚且年幼,被鸠占了鹊巢,饶是如何聪慧也敌不过这些叔伯兄长。我好似听人说起过,念故水也是内叛前一年才夺回了庄主之位的?”
后一句,是问苏奴。
苏奴点头,道:“确是如此,朝堂原先也不知苏北念家是由谁主事,苏姓得天下后,念家是避居,先尊有令,不扰苏北念家。”
花三又打一个哈欠,道:“苏北的念家……不受朝堂管制,不需向朝堂进贡,也从未主动与朝堂秉事,端的是遗世独立又心高气傲,裂崩这二百余年间,在苏北算是占地为王了。念故水得了庄主之位,立马向朝堂禀告,以朝臣姿态向朝堂示好,这便算是得了朝堂的庇护了。念故水这一招,真是好。”
苏奴点一点头,看花三困意十足,问花三道:“二姑娘可要歇息?苏奴晚些再来。”
花三想一想,只想将话说尽了,往后不必再多见,便摇一摇头,想到江离洲,问苏奴道:“江离洲送苏尊半日了,怎的还不见回来?”
苏奴面上讪讪,道:“江将军已回了,在厅内喝茶。”
花三也不计较,点了一点头,道:“我前几日与他说过用荣家剑法的女子佩的是苏北的青玉,他已答应我不日就去苏北查证。”
苏奴颔首,问道:“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花三低头想了一想,摇了一摇头,抬头与苏奴道:“我不敢信苏大人,如同苏大人不敢全信我。”
便是让他不要添乱的意思了。
苏奴闻此,面上有不甘,欲言又止。
花三便笑道:“苏大人也不必惊慌,你我二人曾分属不同阵营,放下心防同仇敌忾一时难成,只要苏大人不在苏木易跟前提我,不叫他认出我,便是帮了我花三一个大忙。”
苏奴点一点头,道:“二姑娘不愿回朝堂,苏奴自当尽力替二姑娘隐瞒。今日二姑娘说的事情,苏奴自当守口如瓶。”
花三凝视苏奴半晌,苏奴目光坦坦荡荡,迎接她探究目光。
花三笑道:“我也不愿意苏木易娶我。”
这是一桩荒唐事。
苏奴点头道:“听二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