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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夜叙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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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仙问花三是不是生气了。

花三愣了一愣,看着床帏帐顶,耳边听着房外传来的蝉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今日是七月初一了,外头已经开始有蝉鸣,五山的五庄是处世外桃源之地,五山如五指将这个世外桃源包着围着护着,外头尘世的喧嚣纷扰全都传不进来。特别是这样夜幕一落的夜里,万籁寂静,一片安详,任心里如何浮躁,处在这样环境之中都能得到安宁。

花三有时候想,花家的先祖真是厉害,能在助苏家人得苏地之后,从当时朝堂的诡异洪流里全身而退,寻到这处宝地,易守难攻,又是苏地之上粮产最高的一个地方,其他两处产粮地的产量加起来都不及五山五寨的二分之一,不管苏地尊位上坐的是哪一个,只要不波及到五山之内,只要五山五庄花家手握粮米,就仍旧是在苏地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大家。

花三是真实嫉妒花家,她想以她这样的运气,大概是寻不到像五山这样的风水宝地的,能寻到九华山那个地方,已经是费了一番气力了,然而这番气力前段时日也遭了花锦郎的破坏,前功尽弃了。

花三听着那蝉鸣,心里起了一个念头,想那不如就回到湘地去。她此前和李容治住的那处山头太小,容不下所有人,那就回到湘地主城去。湘地主城现在虽然无人敢进,但若是他们乔装成左去城躲灾祸的流民去湘地居住,大概也不会有人知道,知道了也不会生疑。那年遭朝堂军一把大火一焚,主城如今已是一片死地,无人无兽无飞鸟,粮种大概也难生。但她以前听青浦说过,开荒之前用大火焚地,种上几年粮食,死地也能成为活地。

青浦是怎么说的?青浦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花三想着青浦那张脸,少年的面孔白净又细嫩,像个姑娘家,老是遭她耻笑。他一双眼又亮的发光,时时藏着新奇在里头,从来没有黯然的时候。

那双眼……那双眼后来遭老鸦啄出来……

花三心头一惊,去抓了徐仙的手,顾念柔软肥糯又温暖的手在她手里,叫她略略感到心安。

花三问徐仙:“我在外头杀人,你不怕我么?”

徐仙反握她的手,低声反问她:“姑娘还记得从地牢里把我带出来的时候么?”

花三怔怔的,想到荀家的地牢。

她并不是特意去救她。

荀家有反心,地牢里头关着的都是要上本参荀家的地方小官员。

花黍离要练她,叫她去杀荀家。

那家人也真是蠢笨,将地牢里关着的人放掉,自己换进去,以为她会将他们当做被关在地牢的人而不是荀家的人,却不知道她此前已在荀家周围埋伏了几日,看过荀家每一个人的脸。

这于她倒是省事,地牢大门一关,谁也出不去,地牢埋在地下也深,声音也传不出去。

那时候花三刚屠了湘地斩了李容治的右臂,心里正好一股满满怨气无处可撒。

那一日的地牢里头,血流成河,花三杀得红了眼。

杀到最里头那间,牢门不似之前那几间是从里头锁的。花三歪头看着外头落的三道大锁,断风敲一敲铁铸的牢门,不见有声音,贴在那小窗上往里头看,气窗落下的月光之下,那个小小胖胖白白的姑娘坐在最里头的角落里,抱着双膝,抬头看她。

那双眼干净清澈,亮的发光,怀着好奇,满是希望,像极了青浦,叫花三看的双目一痛。

青浦。

青浦啊。

花三用断风斩了那三道锁,半大的姑娘一咕噜站了起来,自己推开了门从里头出来,看着左右满地的血与人的断肢,也不惊慌,或者是吓得傻了,白胖的手抬起来拉住了花三的袖子。

花三也不理她,自顾自走出去。

她走,她跟着走。她上马,她迈着胖短的腿极其艰难地跟着爬上马后,一双胖乎乎的手抱紧她的腰。

白胖的半大姑娘就这么跟着她回了五庄。

因她只记得家里是苏城的,姓徐,别的都不记得,为何被关在荀家地牢里头也不知道。

花黍离后头派人去查她身世,回禀的人说是这一家已早遭人屠了满门,剩的这一个女儿流落街头几天了,因抢了荀家公子手里的饼,才叫打了一顿扔到了地牢里。

花黍离那时候考量倒花三新回五庄,院里要有个洒扫伺候的人,便将徐仙留下了。

这一留,四五年了,半大的姑娘长大了,仍旧白胖,手暖得很,柔柔软软的,将她手握在手里,小声与她道:“我只记得,姑娘那时候是杀了地牢里头所有的人,才能将我救出来的。外头的人想要杀了姑娘,拿姑娘的刀,姑娘若是不将他们杀了,他们就会将姑娘杀了。我不愿姑娘死。我不怕你。”

花三轻轻“嗯”了一声,揉着徐仙胖乎乎的指头,又想到青浦。

她最开始遇见李容治的时候,李容治与青浦是从比南山一路跟着她的,他们早就知道她在比南山子虚洞前杀了二百来人,他们早就知道她是一个杀人的人。

但他们好像从来没有怕过她。

青浦长她一岁,待她就真如同像待一个孩童,一个邻居家的妹子,爱欺负她,欺负完了又讨好她。

她想到这里,轻轻笑出声。

徐仙问她:“姑娘,你在笑什么?”

她笑着答道:“没什么的,想起了一个故人。”

一个遭她横着割下了头的故人。

于是眼底又一痛。

徐仙又问她,“姑娘,你高烧的那几日,有一天是公子哥哥守着的,我给姑娘去厨房端药,回来的时候,姑娘你……你在哭……姑娘,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哭,你疼的时候也从来不哭。姑娘,你那时候在哭什么?是因为疼吗?”

花三有了些困意,意识有些模糊,想起那日因歌浅一事,心里生的软弱与沮丧。她的父亲若是知晓了,一定是会狠狠地斥责她的。她的师父也一定会……

大概不一定会。

花三总觉得自己当时年纪小,只知道师父严厉,现在长大了些,极少的回想起师父的时候,总隐约觉得师父要她习武的本意并不是为了杀人,并不是按照她父亲要求的那样教的她。

不然,怎的从来只教招式,不教心法?

不然,她那日在娼妓家里杀了两个人,他没有称赞她,反而是柔声问她怕不怕?

她年纪小,杀了人也不觉得害怕,也不敢当着师父的面说害怕。

这么多年来,她总觉得,觉得若是当时像别的普通孩童一般哭起来,嚎啕大哭展现软弱,说自己害怕,师父也许就会心疼,后头的许多事情,也许就都不会发生。

她哭,只是将八岁那年没来得及的哭全都宣泄出来罢了。

她怕。

师父,我杀了人,我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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