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滚烫,老君眉的香味浓郁。
陆毓衍闻了闻,就晓得是贡品了。
李昀抿了口,道:“这是娘娘月初时给我送来的,就那一小罐子了,往后,她是不能再送茶给我了。”
陆毓衍端起茶盏,细细品着。
不用细问,只听李昀说话的口气,陆毓衍大抵就能猜到李昀对淑妃的态度。
从前,陆毓衍只觉得李昀待淑妃没有那么亲近,言语之中,透着几分淡淡的疏离,可这会儿再听,又觉得这对养母子之间,关系并非真的紧张疏远,起码,在真相大白之后,李昀提起淑妃时,依旧有那么几分怀念和感慨。
李昀慢条斯理饮茶,良久,才低声与陆毓衍说了昨日宫中的状况。
陆毓衍有点儿讶异。
早上听闻公主府请了太医,而淑妃似乎也病了,陆毓衍知道,事情已经尘埃落地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淑妃会认得那么痛快,原本还与李昀设想过,淑妃许是会为了自己和长安公主而挣扎一番。
“娘娘不愿与我说实话,”李昀沉声道,“她的理由听起来在理,可又有不合理之处。”
这几年,淑妃在圣上跟前不似年轻时受宠了,但在十二年前,淑妃也是极受圣上喜欢的。
虽然没有生下皇子,但圣上子嗣不算多,有长安公主在膝下,淑妃有些底气。
只不过,肚子不够争气。
多年未孕,好不容易怀上了,最终还是没能留下孩子。
淑妃彼时心伤,一想便知。
痛失孩子,圣上那段时日对淑妃极其呵护,只要不僭越的事情,能顺着的都顺着。
李昀以为,即便不将他从齐妃身边抢过来,淑妃再想要一个孩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哪怕淑妃担心怀不上,也不至于要生出杀母夺子的念头来。
这宫里,抱养别人儿子,不是什么稀罕事。
好比六皇子,生母出身太低,交白皇后抚养。
又好似七皇子。
七皇子是永正十八年春天出生的,生母是瑛嫔,瑛嫔生七皇子时难产,鬼门关上拖回来的,身子病怏怏的,怕她离了儿子越发熬不住这口气,七皇子一直在瑛嫔身边,直到那年冬天,瑛嫔病故,七皇子抱给了贤妃抚养。
淑妃真的想要一个儿子,压根无需铤而走险,她在宫里的人缘还不差,好好与瑛嫔说道说道,病入膏肓的瑛嫔不会不答应在她闭眼之后,把七皇子交给没有儿子的淑妃。
无需背负人命,襁褓中的婴儿会比已经六岁的李昀更粘养母,也更贴心。
可偏偏,淑妃选择了抢李昀。
若真要寻个原因,就只剩下李昀彼时已经开蒙,天资聪颖,很受圣上喜爱,而七皇子太小了,看不出来往后好不好。
“我记得父皇曾经说过,小七从小好动,会翻身的时,比我们兄弟都小。”李昀顿了顿,道,“娘娘很会教养人,小七又不是个连翻身爬行都比兄弟们输了一截的孩子,娘娘为何不选他?”
陆毓衍的指腹摩挲着茶盏,沉思着。
他晓得李昀的意思,也认同他的想法。
淑妃有更安稳的选择,会何必杀齐妃呢?齐妃死在她手上,无论她待李昀多好,这根刺永远不会消失,一旦露出来,所有的一切都付之东流。
若淑妃养的是七皇子,情况截然不同。
瑛嫔是小产后体弱病故,七皇子又不足周岁,淑妃付出所有心血去教去培养,七皇子是不会与她离心的。
其中,怕是有另一层缘由,让淑妃对齐妃下了杀手。
恐怕也是为了这个理由,淑妃坦然认下罪名,没有任何的挣扎。
陆毓衍的余光瞥了眼腰间的红玉,一字一字,问李昀道:“不管淑妃瞒下了什么,她的确是杀害了齐妃娘娘的真凶,之后的事情,殿下还想继续查吗?”
李昀的眸子一紧,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淑妃坦然赴死,她想要把一些事情带到地底下去,李昀若执意翻出来,损的无疑是淑妃。
只是,那事情是否与齐妃遇害的真正缘由有关?梁嬷嬷又是谁安排的钉子?
查,还是不查?
一时之间,李昀无法下定决心。
这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他要娶的是萧娴,陆家亦是同进退,李昀若想查清楚,万一出了差池,要顶上去抗下来的就是陆家、萧家了。
李昀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妻族,铤而走险也好,步步为营也罢,他还要仔细想一想。
陆毓衍出了小院,轿子回了顺天衙门。
松烟在石狮子边等他,道:“爷,姑娘去萧府了,刚刚传了话来,大老爷、大太太进城了,老爷让爷直接去萧府。”
陆毓衍颔首。
陆培故和萧玟到的比之前想的,还早得几日。
延年堂里,热闹极了。
傅老太太睡醒了,见了好久未见了女儿、女婿,疲惫和无力似是都散开了,笑得合不拢嘴。
萧娴沾了萧玟的福,沈氏让人将她也挪了过来,安置在西暖阁的榻子上。
萧玟的眼睛红通通的,已经是大哭了一场,这会儿声音还带着哭腔:“您说说您这大把年纪,怎么就这么拧呢?
您与婆母年纪差不多,她老人家看起来可比您精神多了!
您就不能早些请了御医来看看,身子骨不养好了,您怎么接赐婚娴姐儿的圣旨,怎么看娴姐儿上花轿,又怎么等临哥儿把孙媳妇给您娶回来?
您还没抱过您那曾外孙儿吧?孩子太小,经不起路上颠簸,我这回没让毓岚夫妇带着孩子跟着来,您不好好养着,可怎么是好!”
萧玟又是埋怨又是心疼,絮絮叨叨念了一刻钟,傅老太太没半点不高兴,反倒是欢喜极了,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氏在一旁瞧着,不禁心事大定,悄悄退出来,催着人拿着帖子去请御医来。
有萧玟在屋里坐着,傅老太太断断不会把御医请出去的。
陆毓衍到萧家时,正好遇见了看完诊的莫太医。
莫太医白发苍苍,年纪虽大,精神头倒是不错,是个整日里乐呵呵的小老头,从前傅老太太有个病痛,只要请了御医了,多数是他上门来。
陆毓衍拱手问安:“老大人来给老太太看诊?辛苦您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