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内傍山一带青石台阶,长三十余丈,每级高与膝齐,不像给人走的,更像是看台坐椅。
台阶前一大片空地,中间架起一座擂台,也正像个戏台子。将近正午,台阶下方十数级内,已经满座。
正中间坐的,是一众女子,衣饰洁净,体态婀娜,十分惹眼,啁啁啾啾,指点嬉笑,春色荡漾,吸引了在场多数目光。
稍加注意,便可以看出这些女子,原来分属两个派别,两派之间,还隔着两尺有余的空当,作为界限,界限两边,偶尔瞄上两眼,却并不搭话。
云霓坐在第一级台阶上,和左边一个青衣女子紧挨在一起;隔着界,右边一个白衣女子,正是冷凝。三个人坐在一处,年龄相仿,姿色相当,真可谓人间奇景!
“看出来了吗?我们这方一个领头的人都没到!”云霓对青衣女子说话。
“嗯。”这是回答。她撑开一双精瘦的手掌,低头看指甲。手指纤细修长,指甲晶莹透亮,像刚从清水里拿起来的,的确好看,就不知她自己是否也很欣赏。
云霓又道:“师父怎么还不现身?仙猿大师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一夫人呢……”说着瞟了冷凝一眼,好像接下来的话是对她说的:“一夫人最靠得住的,怎么也不见踪影?”
没有人答话。
云霓感到有些闷,抬起头来,目光越过冷凝,打量她旁边离得最近的人。那是个六十上下的老头,蓄一把山羊须。紧挨他身边一个中年汉子,三十出头,方方正正的脸,看体型颇具气概,只是不该生一双眯眯眼。
两个都是正襟危坐,神色凝重,同时也显示出不同凡俗的武功修为。
云霓不会知道,这两人竟会是得过庄梦蝶真传的周四方和张六奇。再看他们身后,百余名大汉,都是一身缁衣,背负长剑,一般地端坐不动,互相之间,不交一语。
这些人自然是六如门中的子弟了。
云霓又忍不住回头对青衣女子悄声耳语:“六如门的人好像很紧张呢,呵呵。”
“是。”回答十分简短。
云霓再向六如门众人看去,蓦地与他们阵营旁边一个人眼光一触,险些没管住脸上的笑容,努力克制着,紧紧抿住嘴,收回目光,偷偷地笑。
冷凝发现她突然现出怪异的神色,循她目光望去,见到一张脸,心头搁登一下,也慌忙低头。
由眼角的余光,冷凝仍留意到一个人长身而起,缓缓向这边走来。
她脸上发烫,手足无措,只想站起来远远逃开,却又不敢动;另一方面,芳心深处,似怀着极强烈的渴望。一时间方寸激扰,阵脚大乱,暗中思量:“他来作什么?他来和我攀谈吗?我们不认识啊!他怎么这样,这样……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地上现出一双芒鞋,异常洁净,未沾一星泥土。一个彬彬有礼、温文秀气的声音道:“这位女施主,小僧化缘来了。”
她愕然抬头。立在面前的,是一位和尚,面色白皙异常,出奇的英俊!他双手合十,低眉垂目,真有几分高僧气象。只是化缘怎么会来到这种场合呢?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冷凝正不知如何回答,云霓已开口:“阿弥陀佛,小女子穷得叮当响,身上一个铜板也找不到,拿什么施舍大师呢?——我佛慈悲,我还正想请这位高僧大开方便之门,赏我几个羊肉饺子吃呢。我已经三天三夜粒米未进了!”
和尚道:“善哉善哉。出家人不妄杀生,更不茹荤腥,哪来的羊肉饺子赏施主?不过刚才打街上过,在阴沟里捡到一只死老鼠,用来蒸了一笼包子,打算带回去孝敬夫人,看你说得可怜,权且分你一半吧。”
云霓摇头道:“那可不行,我就要吃羊肉饺子。”
和尚道:“岂不闻众生平等,女施主为什么对羊肉这么情有独钟?”
云霓道:“不是我对羊肉情有独钟,只是现在天气太冷,身子都冻僵了,不吃羊肉饺子如何能够暖和过来?既然你没有,驴肉烧饼想必是有的了?”
和尚道:“真是对不住,这个也没有。驴身上的毛多,一时半会拔不干净,所以懒得做。”
云霓道:“原来是因为懒,倒不是为了怕犯杀戒了?咦,这里不是还有头秃驴吗?”
听两人对答,周围的人无不投来好奇的目光,冷凝看看云霓,又看看和尚,心想两个是不是疯了!
这和尚正是怀空。
一说到“秃驴”,两人终于相视大笑,别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认识,是开玩笑的。
只是一个和尚,一个大姑娘,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相互调笑,未免有伤风化!冷凝一方面不耻两人的行为,一方面看到和尚对着云霓的眼神有说不尽的柔情蜜意,心中恨到了极点。恨云霓处处占优,也恨造化弄人。
“庄梦蝶人呢!”云九霄还没走进场中,就开始大喊大叫,气焰嚣张。她内力深厚,一声咆哮,真如空山虎啸,二三十里内,人家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树上枯枝败叶纷纷坠落枝头。嘈杂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就如威严的先生走进课堂中。
张六奇腰背一挺,就要站起来答话,周四方拉住,悄声道:“沉住气,且看对方阵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云霓面有忧色,对怀空道:“师父来了,你快闪开!”一旁的青衣女子已快步迎向云九霄,语带责备道:“娘,你别这样!岂不闻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娘为什么不能学着沉着点呢?”
原来这青衣女子正是雪妮。她的声音极低,本来只打算说给云九霄一人,却听旁边一人“嘿”地一声笑:“好厉害的女娃娃,教训起你娘来了!”
雪妮并不觉得惭愧,躬身行礼:“一夫人好。若娘能赶上你老人家百分之一的聪明智慧,就轮不到作女儿的来教训她了。”这话虽是夸赞之词,却似隐含对一夫人的不满,仿佛怪她不该自己站干岸,教唆别人强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