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众人齐声惊呼,矫舌难下。
少年公子剑到中途,忽然齐柄断折。一条红影飞入体内,一阵冰凉透骨之后,再无知觉。
他到死都明白这红影为何物。
黑狐却还来得及看清楚,那是从关千剑背上掣出的一柄剑。
更令人惊奇的是,关千剑持剑的样子,怎么会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好看?
他浑身无一处不在飘动,就连眉毛也不例外。
不仅在飘,还发出光;仿佛天上的月亮掉落地上,包在一团衣物中。但衣服又怎能掩藏它的光辉?
黑狐瞄了一眼死在地上的少年公子,心中没有一丝斗志,直到剑指到面前,也没做出任何反映。
她内心似乎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令她不畏惧死在这样一个人手上,不畏惧死在这样一柄剑下。
“你叫关千剑?”
“是。”
“我记住你了。可惜我记住这个名字的时候,已是命丧黄泉的时刻,但哪怕只是一瞬间,此生亦已足够!”她的眼眸闪闪生辉,也不知是泪,是情,还是生来就有这一种动人的姿态,而她的嘴角,始终带笑。
“关老弟,怎么还不下手?快杀了她!岂不闻夜长梦多?——你知道她外号中的狐字是怎么来的吗?”林泉看关千剑迟迟不动手,心中着急,“就因为她擅长媚术!这种媚术是训练有素的!你一定要保持清醒,不听她说任何话,也不要看她的眼睛,一剑就把她砍成两段!”
“原来如此!”
关千剑嘴上这样应着,内心却充满怀疑。他不知道所受的蛊惑,究竟来自黑狐的媚术,还是自己的内心。换句话说,他迟迟不肯动手,是黑狐对他用了手段,还是他自己根本不愿杀她?不得而知。
他额头沁出汗水。
黑狐对林泉的话听而不闻,身在梦魇般地掀动嘴唇,像在做最深情的表白:“从这一刻起,我的一生,就只有两种归宿,要么得到你的爱,要么死在你剑下!”
继这句话之后,一双妙目凝注在关千剑脸上,一瞬不瞬,仿佛将他当作一潭清水,要数清他心底的石子。
而这眼神落在关千剑眼里,却分明感觉到她眼中的光彩,正是自己这潭清水的反光,没有他,也就没她眼中的光。而当他与她对视时,虽然心头微微生出怯意,却又不舍得移开目光。
在她秋波流转中,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甜蜜、欣喜。
“杀了我吧,现在就动手!我知道你不会怜惜我这样一个****的****,永远也不会;那么就不要留我在世上,受万般煎熬!你的兄弟们都在催你呢,看他们都急成什么样了?你为什么还不动手?”黑狐挺起胸膛,眼神一变,从含情脉脉,转而为嘲讽戏谑,似乎她很看不起对方的优柔寡断。
“我真要杀了她吗?真的非杀她不可吗?这样一个人!我何必杀她?”关千剑看着黑狐高耸的胸脯,一遍遍自问。
那正是他剑尖对准的地方。
他发现她胸口起伏十分剧烈,凸出和收缩之间,竟有一寸之距!
而就是这短短的一寸,来来回回间,向周围的空间,向这个世界,播撒了多少难以启齿的欲望和感情……
关千剑变得十分不安,甚至有几分狂躁,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
这瞬间的变化,没有逃过黑狐的注意,她脸上忽然燎起更兴奋的光辉,燃起从未有过的狂热希望……与此同时,她的腰肢挺得更直,胸脯也挺得更高。
她加重了脸上嘲讽的神气:“哦——我知道你伤得不清,但是我就在你面前,这么近,你的宝剑又是这么锋利,只要轻轻一举手,就可以要了我的命啊!可你为什么还傻愣着呢?你不会连举一举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吧?”她反有一种猫戏耗子的快意:“我看这时候就算我转身逃走,你也追不上我了,纵有宝剑在手,又有什么用?”
关千剑从没想过杀一个人有这么难,直到他开始生自己的气,骂自己没用,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我跑喽?你再不杀我,我真的跑咯……”
黑狐说着,向后跨出最初的两步,再一转身,真的跑了。
林泉等人见到如此结局,纷纷跌足长叹。
她跑到门口又停下,回头道:“哈哈,既然你不舍得杀我,我也不急着走了。还有个问题没请教呢:你这柄剑就是传说中的虎之翼吗?”
关千剑听她一语道破,急忙收剑入鞘,脸上如同涂了一层锅灰,恶声恶气骂道:“闭嘴!还不滚!再乱嚼舌根,我随时都会改变主意。”
黑狐一点也不惧怕,自顾自道:“”嗯,除了虎之翼,天下也再找不出另一柄这样的宝剑。不知你和龙在天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反过来帮六如门?哎,人世间的事情,可真是复杂呀。”
林泉等人听到虎之翼三个字,都似乎忘记了身上受的伤,或抬头,或挺腰,都张着耳朵细听。再听说关千剑和龙在天有关系,脸上无不现出警觉的神色。
关千剑皱眉道:“我不知道什么虎之翼,也不认识龙在天。”
黑狐笑道:“你何必紧张?我不过随便问问,当然也没打算这么轻易就从你嘴里得到实话。不过,我想信总有一天,你会亲口说出来的。今天你不杀我,也许是你这一生最大的错误,但也许是你这一生最大的造化,谁说得清呢?为了还你个小小的人情,我不妨给你提个醒,我师父一夫人,不日便要亲临仙翁山,坐阵最后一道关卡,所有送信人,就算前面过关斩将,到了这里,也只有死路一条。你还年轻,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切莫为了别人家的闲事,自误前程,枉送性命。不过,如果你有龙在天撑腰,那又另当别论,你说是不是,呵呵。这回我可真走了,山高水长,或有再见之期,可不要太想我……”
笑语盘旋,人已去得远了。
关千剑望着门口出了一会神,忽听林泉叫道:“关老弟。”
他回头,见林泉神色复杂,料到黑狐一番话起了不小作用。
“林兄有话,还请直说。”
“哎,”林泉叹口气,表示无奈,“现在大敌当前,生死难卜,关老弟又是这样的英雄人物,我们本不该多想,但事关重大,望你不要怪我多嘴才好……”他说到这里,低头沉吟。
关千剑当然明白他心中所想,不想让他为难,自己说道:“林兄是要问关于虎之翼的事吧?”
李志霄心直口快道:“还有你和龙在天的关系。”从他森冷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正是那种说翻脸就翻脸的人,只要关千剑说出半句和龙在天有渊源的话,说不定他能不顾伤痛,不顾情谊,立刻动起手来。
林泉作为四人中的领头人,对他这种不客气的态度,没有任何纠正的表示,这无异于说他默认了这种态度。他一咬牙,不再吞吞吐吐,光风霁月道:“虎之翼是本门的镇门之宝,向来归六如门掌门掌管,后来被龙在天掠走,此事天下共知,想必关老弟也有所耳闻;龙在天绝迹江湖二十年之久,真不知关老弟因什么机缘,竟得此剑?”
关千剑知道厉害,若言辞之中稍有不慎,恐怕与这些人就有绝裂的危险,而从此夹在六如门和龙在天之间,再难见天日。他略无思索,反问道:“林兄可曾见过虎之翼?”
林泉道:“不仅没有见过,就连有关它的传说也知之甚少。”
关千剑一笑道:“那么林兄何以凭借黑狐一句话,就笃定我背上的宝剑就是你们的虎之翼?焉知这不是她的离间之计?”
林泉愕然,虽觉关千剑这样的解释有强词夺理之嫌,却也无从争持。关千剑趁热打铁,洒然一笑道:“究竟这柄剑叫个什么名,总有一天我会公诸于众。若果真是虎之翼,它本是属于六如门的东西,自当璧还,如果不是,那又另当别论。但眼下正如林兄所言,大敌当前,我们究竟是侥天之幸,成不世之功,还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都属未知……”
林泉听他说到此行的艰难,黯然低头。
关千剑话锋一转道:“但对我来说,不论成败,不论生死,能与各位兄弟肝胆相照,并肩战斗到底,可以无悔矣!人生天地之间,短短数十载,石火风灯,露华电影,诚为迅速,思之令人神伤,又何必斤斤于蜗角微名,计较于蝇头小利?应该引以为戒的是兄弟倪墙,自相鱼肉;若使亲者痛,仇者快,岂不可悲?”
林泉等人默然不语。
关千剑知道这一番戏台上的慷慨说词,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不为所动,续道:“唯今之计,先觅地养伤,畜足精神,然后向前。林兄以为呢?”
兔子精怨声怨气道:“我看也不用费神另找地方了,就在这里歇歇吧。狐狸精那样活蹦乱跳的被你放走,我们一群病号,走到哪里都逃不出她的胯下,不如呆在原地,还乐得清闲。等她出去打个转,广邀姘头,东山再起,那时我们到了河边再过桥,岂不是正合兵法中说的以逸待劳?”
林泉展颜一笑道:“兔兄进步不小,都学会用兵法了。我很赞同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