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笑声传来,有如透过层层密云的炸雷,又似深海巨龙的长吟。而它的主人,仿佛时而天边,时而眼前,来去自如,变化随心。
“我隐居四十年,你们以为我在干什么?难道只是修炼剑法吗?告诉你们吧,我是在参悟宝剑虎之翼的秘密!只有在我的手中,它才能发挥真正的威力!什么是天下第一?这才是天下第一!……”
在这笑声中,关千剑离那孤岛越来越近了,就要“连人带船”,在岛礁上撞得粉碎。
……
最后一刻,关千剑终于看清,庄梦蝶还是庄梦蝶,还是一个有着血肉之躯的人。只是他的体型变得无比庞大,自己在他脚下,堂堂七尺之躯,只有他的脚趾大小。他挥动百丈巨剑,正向头顶劈下。
关千剑举剑格挡,出尽全力。
奇怪的是,这看似杀神灭佛、不可一世的一剑,竟被他稳稳接住。
如此气势浩大的一剑,怎么会只是虚有其表呢?
他从自己喘息的间隙,听到了另一个呻吟,就在耳边。一侧头,他才看见身旁多了一个人,和他做着同一个动作:举剑格挡。
那个人是龙在天。
原来合他们两人之力,才勉强接下庄梦蝶一剑。
龙在天苦笑一声道:“看来人的力量再强,还是无法胜过妖魔鬼怪。”
一股寒气由脚下直钻进脑门,关千剑惊道:“你是说他已经成魔?”
龙在天道:“你看他这样子还像人吗?”
庄梦蝶见这一剑未能如预想中把关千剑斩为肉泥,十分恼怒,以雷霆般的声音叫嚣道:“姓龙的,还敢来多管闲事!好,我成全你,让你们同赴黄泉!”
他言毕撤剑,将身原地一转,无数剑影落向关千剑和龙在天头顶。
两人手中的长剑寸断,身体向后飞出,摔落人丛。
想不到曾经的天下第一,这时候和我成了难兄难弟。关千剑忍着胸口剧痛,勉力坐起身,抹了把嘴角的鲜血,对着龙在天露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笑。
龙在天毕竟年脉,这一受伤,立刻被血气方刚的关千剑比下去,隔了一会才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他正要回关千剑一个微笑,眼里突然投下一片黑影,脸上随之现出惊惧莫名的神色。
“小心!”
关千剑知道庄梦蝶乘胜追击,来不及回头去看,闻声而起,与龙在天同时跃离地面。
当此情形,两人完全失去照应,只好各自为战,各显神通。
关千剑身在空中,四面八方剑气纵横,避无可避,一瞬间已有多处受伤。
他仗着凌虚三步,左跳右跳,连转三个弯,终于脱出敌人剑网笼罩,远远落在大厅一角。
虽然侥幸逃得性命,却已是浑身浴血。
此时厅中宾客见了这等阵仗,哪还敢贪看热闹,跳窗的跳窗,上墙的上墙,都急于远离这是非之地,一哄而散。
关千剑随手抓了一把剑握在手中,寻龙在天时,看见他落在对面一个角落,一头白发被鲜血染得透红,仰脸向天,目瞪口呆,眼神涣散。
关千剑正要出口询问,他身子一歪,像跟朽木,竟尔重重摔倒在地。
——他死了!
关千剑心往下沉。
庄梦蝶笑声又起,充满了暴虐和狂喜,仿佛能将头顶的屋檐整个掀开。
那个他恨了四十年的人,就这样在他脚下倒地,再也站不起来。这叫他如何不高兴?
“你还要我动手吗?”他背对着关千剑,转过半张脸来,冷冷地问。那意思是要人自我了断。
关千剑是龙在天的传人,在庄梦蝶眼里,也是他的影子,不斩草除根,龙在天就不会彻底毁灭。
“你不动手,难道要束手待毙?”
关千剑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
他不是在耍嘴皮子。他还有最后一招没来得及用。那绝对是一招奇兵,因为世上没有任何人相信这样的武功会存在。
只有他相信。只有他不懈地探寻,苦苦地钻研。
他曾在阴差阳错中,以这一招伤敌的同时,也伤了自己。但他没有就此放弃,仍然坚信这一招必会完整地出现。
那就是形、声、气三者合一。
他命名为三元归一。
他真不知道今时今日使出这一招,能发挥多大的威力,能否战胜手持魔剑的庄梦蝶。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暗自调动全身真元。
然而就在同时,他竟生出一丝犹豫:
这招三元归一使出,以剑气伤敌的同时,便要以剑声伤己,只是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我仍然难逃一死。
——人孰无死,我有何惧?
但我何苦如此?
龙在天之后,天下高手唯剩我与庄梦蝶;若我们同时离世,两种绝顶武功将从此失传。这实在是武道中的一大损失,一场浩劫!
我短暂的一生,一心致力于武道的探索,自问爱武成痴,又何其忍心,为了苟延一己性命,让两种绝世武功从我手中淹没?
我就不能舍己卫道?
若以修为而论,我们三人中,的确是庄梦蝶为高,那么如果我们三人中必须死去两个,自应是我和龙在天……
这本是一个武痴瞬息之间的顿悟,却将他整个人生带入了一种无私无我的空明境界。即使在这短暂的片刻,这念头还不能成为坚定的信念,但在今后的漫漫征途中,他将逐渐提升。
如果你曾经攀越峰顶,你就永远处于顶峰,永不下降。这就是道。这就是境界。
只有在生死之际,才能真正体现一个人的境界。
但是对于关千剑来说,不论是武功还是武道,其修为都还未臻成熟。因此,他还远未到真正心甘情愿、死心塌地以身殉道的境界。
他仍把自己年轻的生命看得很重要。
或许还有第三种选择:逃!他想着:我才二十岁不到的年纪,败给天下第一,有什么可耻?何必用大好生命陪他死磕?我且回去苦练两年,再来同他一分高下。
犹豫之际,战机尽失,庄梦蝶最后一剑已经率先发动。
只见他怒气勃发,犹如天神临凡,手腕转动,宝剑一指,一条由剑气凝聚的隧道凭空生出,将关千剑吸入其中。
隧道彼端的宝剑正如蛟龙张口,夭夭矫矫,吞向猎物。强劲的气流令关千剑睁不开眼、喘不过气,刹那间几乎失去抵抗的能力。
他急挥剑向旁冲突,欲从隧道侧壁逃脱,剑刃才一刺出,铿然一声,剑尖已经断了寸余。
他感到这由敌人剑气凝成的隧道,竟如一条大锯,来回拉扯,足以将任何坚硬之物锯为碎片。血肉之躯就更不在话下。
“你逃不掉了,乖乖受死吧!”庄梦蝶的声音似近在耳畔,震得耳鼓生疼,又如远在天边,令山谷鸣响,充满无尽的威严,更仿佛神佛降临,宣判一个凡人的罪恶。
关千剑实在已没有退路。
使出那同归于尽的一剑吧,使出那不仅毁灭敌人,也毁灭武道的一剑吧!
但是,真的只能如此了吗?
或者,有没有另一种可能:以我今天的武功造诣和内力修为,再次使出三元合一,不再是同时伤敌伤己,而是形气声三者同时指向敌人?
这才是真正的三元合一!
关千剑长眉上剔,眼中神光凝聚,——侧身,沉肩,抬臂,断剑劈出,轻飘飘的,像一片树叶。
随着这一剑,天空像一片布幕一样抖动起来。
三元合一……
当庄梦蝶虎之翼出鞘,众宾客远远退到湖边,方敢驻足回头,脸上的惊惧之色犹在。
冷凝抱着姐姐黑狐的尸身,与怀空一起也夹杂在众人之间。他们在湖边一条石凳前停下,将黑狐放在石凳上,头枕一株柳树。
“哎,姐姐,你真傻!”冷凝望着黑狐紧闭的眼睛,为她整理并不需要再整理的一头乱发,喃喃念叨:“他值得你这样吗?他不值得!要不然他就不会亲手杀你……”
怀空愤愤不平地接道:“他就是个卑鄙小人,我早认清他了!你姐姐为这样的人死了,真是不值!不过庄梦蝶替你姐姐报了仇。”
冷凝仰起头来,轻声叹息。也许是因为目睹今天的变故,她的心境已有所改变,“报仇?”她想着,“谁和谁有仇呢?姐姐因爱而死,难道要结出仇恨的果子吗?……我不恨……”
沉思中,四周忽然变得极为安静,好像人人都在屏息凝神,好像数百人同时沉到了水下。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传来,冷凝愕然抬头,无数道巨形闪电,犹如天空中探出的魔鬼之手,落在刚刚逃出的庄子上,数十片黑压压的屋檐同时坍塌——
明明是万里晴空,哪里来的这些闪电?
炫目的电光使太阳都黯然失色。
“轰!——”
“哗啦……”余响不断。
烟尘弥漫,遮蔽了庄子和庄子后的整座山峰,好像天地被从此处截断。
……
人们开始纷纷议论胜败。
有人道:“庄梦蝶的武功本来就是最高的,再加上魔剑虎之翼,谁还能挡?知道虎之翼三个字的意思吗?那就是老虎的翅膀,庄梦蝶是真正的猛虎……”
有人反驳道:“可是他的敌人有两个,其中一个还是龙在天,另一个是龙在天的传人,完全得了真传的!”
又一人道:“关千剑岂止得了龙在天的真传?他也是庄梦蝶的传人啊,你们忘了吗,六如秘籍就在他手上。”
先一人道:“你们错了,全错了!谁说庄梦蝶的敌人是两个?那是一开始,后来就只剩一个了。我跑出来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龙在天胸口喷血,白眼一翻,呃——死了……”他说着还亲自演示了一遍。
其他人都道:“真的假的?要这么说,哪还有悬念,死的肯定是关千剑!管他是谁的传人,遇上庄梦蝶这样的对手,还加一柄魔剑,不死也上西天了。”
忽听一个沉稳的声音道:“我看他们一个也活不成。你们想想,那么粗的闪电落下来,威力有多大?神仙也承受不了啊……”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有理,无不暗暗点头。
“啊,起火了,起火了!”有人大叫大嚷。众人向庄子望去,只见坍塌的屋檐下,窜出无数火舌,透过了漫天的烟尘。
(全书完)
(呵呵,原计划是写到这里为止的。动笔之前没想过在网上发布,所以没考虑字数。后来接触网文才知道,五十万字在网文中只能算是短篇,所以又硬加了一部分内容。对本书作者哪怕有一丁点好感的书友,为了在你们心中保持良好印象,我奉劝一句,后面的故事可以略过不看。真的!
还有一点,希望有热心的书友能帮我写个书评,谈谈对本书的意见,感激不尽!)
(最后的最后,允许我再啰嗦几句,权当后记。
武侠的金古时代早过去了。而且不会重现。
七十年代出生的凤歌,在新世纪初,还能凭借对金庸的“高仿”再掀高潮。但二十年过去,读者的趣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再见金古风格,已经不能引起赞叹,唯剩下审美疲劳。
不幸的是,我从来不关心“时局”,总不忘埋头玩味那点属于古典的审美趣味。所以,我一直没有突破学金庸和反金庸的藩篱。如果把金庸比作一栋大楼,我要么在楼内,要么在楼外,但从没走远。
这注定了我的失败。
当然,在网文市场中的失败,不代表小说本身的失败。不代表在艺术和审美上的失败。也不代表在小说技巧上的失败。
更不代表我长久的构思酝酿、整整两年的执笔都是白费。
我想,正是通过这部小说,让我真正学会鉴赏和写作。
正是通过这部小说,文笔得到必要的锤炼。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我完成了一个梦。我的梦本来不在这部小说取得成功,而在于故事本身,在于那一个个人物,一个个场景,一句句对白,还有完成一项艰巨任务所带来的成就感。
我从不轻易、盲目地用任何一个字词。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不是在写,而是在磨,磨刀的磨。那是一种脑力劳动,也是一个体力活。
很多人不爱看自己的作品,但是我有一个特殊癖好,那就是一有空就把旧作翻出来重温一遍又一遍。
五十多万字,够我喝一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