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与地面平行,保持冲前的力量指向。
弓弦拉至耳侧,箭羽停在口边,口含翎花耳听弦。
二目直视,以箭头取准。
传统弓无瞄具,用箭头或者弓片上某一点作为瞄准参照。
刘畅虚眯下双眼,视线中箭头实、目标虚,依据常日体悟,瞄点偏高,调整预想中的箭着点,瞄点下移。
如无扳指,松弦瞬间,弓弦与手指摩擦,弓弦颤动加剧,扰动飞行稳态,命中降低。
骨质扳指光滑,摩擦力低,扰动小,出弦清爽干净,准度上升。
刘畅拇指、食指自然放松,弓弦自扳指上滑开。
撒弦后,扣弦手顺势向后一摆。
弓弦响处,箭如游鱼滑脱。
箭是好箭,羽为凋翎,箭身扭动,姿态稳定。
箭出离弦,心中预料可中,命中何处,看命运安排。
对面弓手身体一晃,咽喉处插入一枝箭杆。
敌人中箭,双手泄力,手中弓箭失控,弓箭崩飞,斜射向天空,箭飞不高,无力坠落。
弓手随之倒地,双脚乱蹬,两手抓挠地面,做最后垂死挣扎。
先敌一步,命差一线。
第二名弓手见同伴倒地,立即回首射来一箭。
受同伴受伤干扰,敌人发箭略偏。
敌箭自脸侧擦过,啸音过耳,刘畅心如古井无波,不为所动。
刘畅自箭囊取箭三枝,夹带在前手。
前手取箭,用玉女穿梭式,是速射法。
推背引弓,连珠速射。
锋失劲,角弓鸣,呜咽风吟,箭芒化几许星光。
第一箭中腿,敌人丢弓,拖伤腿逃窜。
第二箭中背,箭头从背后射入,贯穿胸膛,敌人摔倒。
第三箭再中背,前后两箭簇集,箭杆几乎贴在一起,敌人抽搐,少倾,了无声息。
老冯手托短铳,随鸳鸯阵前进,一名敌人忽然从侧面攻来。
老冯将他放到身前两米,双手持枪,一铳击倒。
枪焰火炬闪烁,铳声沉重如鼓,摄去众匪三魂六魄。
流贼皆乌合之众,只求一决而定胜负,一战不利,人情动摇,再无久战之心,立刻崩溃。
似听到发令枪响,余下众人心态崩塌,再无斗志,发一声喊,四下溃逃。
见敌人逃走,鸳鸯阵中起了一阵骚动。
赵良简高声喊道:“穷寇莫追,不可乱了阵脚,稳住阵势,由他们逃命。”
武阎罗知道如今之事,再不可为,转身要走,膝盖一疼,已经中箭,噗通跪倒。
回眼望去,远处一条壮汉侧立,持弓对向自己。
武阎罗咬牙,强挺起身,膝盖上箭杆晃动,带动箭头颤抖,膝盖支撑不住,二次跪倒。
肩膀一疼,又中一箭。
武阎罗抛下刀,徒手将两处伤口上的箭杆撅断,一瘸一拐,艰难而行,跑出一段,呼吸剧烈,肺部炽热,伤腿似乎马上断掉,眼中世界渐渐模湖,后脑传来风声,砰的一响,失去意识。
武阎罗醒来,已被捆住,肺部依旧灼痛。
武阎罗向大路瞅瞅,路面上尸体全都不见,必是被拖入林中掩藏,他转过脸,看见身旁一个趟子手倾斜地托着一个水囊,囊中清水泊泊淌出。
一个风情女子弯腰站在眼前,用香皂打出泡沫,掬一捧清水,洗去满手满脸的血污。
武阎罗骨碌一声,艰难咽下一口唾沫,滋润下干裂的喉咙。
女子听见响声,扭头看他,对他道:“可惜,你醒得晚了,已经不需你开口,你同伴已经尽数招了。”
武阎罗见两个领头汉子都在那女子身后,显是头目,问道:“我林中那队兄弟如何?为何没有杀出?”
那女子接过老冯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手,笑笑道:“那队人,已然尽数被我杀了。”
武阎罗心头一惊,看了看那女子,问道:“敢问大名。”
那女子道:“儿家廖三娘。”
武阎罗点点头,硬邦邦道:“好,知道死在谁手,也可做个明白鬼。”
廖三娘挂着盈盈笑意,问道:“不求饶吗?或许饶你一命。”
武阎罗往地上啐一口唾沫,道:“世道衰微暴恶,为民难安。这辈子窝囊,不得当官,为匪都难成凶贼大逆,吃草根浮泥,活着无趣,今世杀人够了,早已值了,又何必脓包式的求人,何况……”
说到这,武阎罗瞄了眼廖三娘,道:“你必不会饶我。”
廖三娘轻挑下眉梢,问道:“何以见得?”
武阎罗嘿嘿冷笑,道:“你这婆娘眼含戾气,嘴角有杀纹,你与我一样,皆是恶虎,总要噬人。说这话,不过是狸猫戏鼠。临死求你一事,以我之刀,斩我头颅。”
廖三娘盯着武阎罗,嘴角笑纹慢慢收敛,面色转为清冷,少时,道:“两下已结血仇,放你回去,这条线上日后难安,不过是徒增烦恼。除恶务本,成全你,刘师兄,劳烦送他一程。”
刘畅点头,自地上拾起武阎罗长刀,和一个趟子手将武阎罗撮入林中。
离得大路稍远,刘畅见前方有一巨大盆状坑地,正可抛尸,和趟子手把他拖到坑边,将武阎罗压着跪下。
跪在坑边,武阎罗抬起头,对刘畅道:“若是步战拼刀,我必能胜你,可惜我的武艺没得施展,刚才还该我上去放对才是。”
刘畅道:“我可开大力硬弓,腰背强韧,拼刀未必输你,你等不拘谁上,都是徒然。我们武艺、阵型、器械皆在你之上,再多二十人,你们也不是对手。”
武阎罗看眼刘畅,冷哼一声,道:“你们用的鸳鸯阵,是戚少保所创,乃军中阵法,克制游兵最利。我是军中逃卒,败于鸳鸯阵下,等同被行了军法,死得不屈。”
刘畅环视四周,忽然见到大坑底下有两颗腐烂了一半的骷髅,骷髅沾满草泥,眼洞深邃,阴森骇人。
刘畅看到,不由一愣。
武阎罗见刘畅神色古怪,顺他视线看去,见到两颗骷髅,先是一愣,随即疯狂大笑。
刘畅奇怪看他,问道:“笑什么?”
武阎罗道:“那两个骷髅,是一个致仕官员的女儿,前些时劫了她们一家,将两个妮子奸耍后杀了,十分尽兴。完事将头颅割下,抛在此处,早已忘记,未想临死之际重又相逢,也是孽缘。”
刘畅皱皱眉头,道:“亡灵未远,报应不爽,天道索命,正要以你头颅来祭奠冤魂。”
武阎罗狠狠瞪了刘畅一眼,道:“十八年后,我还要投生做贼,再来劫杀你等。”
刘畅嘲讽的裂了下嘴,道:“好,到那时,再杀你一回。”
说完话,刘畅托起手中长刀,相了相,中指一弹刀身,叮的一响,清亮悦耳。
武阎罗转过脸来,说道:“我这刀昨天磨了一整日,快的很。”
刘畅道:“送你好走。”
武阎罗嘿然道:“不必,多砍几刀,好叫我细细品味死亡滋味。”
刘畅摇摇头,道:“我不愿折磨他人,我手稳,保你痛快。”
武阎罗呵呵一笑,道:“也好,有劳。”
武阎罗布满污泥的脖子上有一条肉白色的颈纹,像条标志线,白的刺眼,是杀头纹。
刘畅左手拇指在武阎罗的颈子上搓搓,让杀头纹清楚,指尖传来骨节清晰手感。
果然如武阎罗所说,一搓受刑者脖子,立刻脖梗一挺,伸直脖子受刀。
长刀一挥,刀刃斜度贴合挥刀轨迹,刀声尖锐,斩线与杀头纹完美重合。
人头落下,脖子断面光滑平整,一股鲜血从脖腔里滋出,人头顺着坑沿的斜坡向坑底滚去。
人头滚动,沾染上碎叶污泥,隐约看到人头嘴巴动了两下,似是在说:好刀。
武阎罗头颅滚落坑底,与两个骷髅一撞,聚成个品字形。
刘畅看着坑底三颗头颅,心中默念:人不人,鬼不鬼,离乱凄惨,生死无常,愿乱世有终,庇佑尔等,来世皆作太平人。
刘畅将断头尸体踢入坑中,提刀刚要离去,忽然脚边刮起一缕阴风,让人身上一冷。
刘畅停下脚步想了想,返身回到坑边,将手中长刀“察”地插入坑边土中,口中道:“你的刀,还你。”
说完出林而去。
小八子看看林中,问道:“那些尸首……”
老冯在旁插嘴道:“京师里每日用大车拉到左家庄的街倒、饿殍比这还多。这等流贼,没有保甲乡籍,无人找寻,也无人在乎。若有人好心收敛了去算他们运气,要不然自有天收地收。”
稍一顿,老冯又道:“一人未损,好生运气。”
“俘虏都招出什么了?”三娘漫不经心的问到。
“有条消息,”老冯眼光一闪,“到了庄子再细说。要不要带上再细问?”
“不必了,”廖三娘道,“这等小喽啰知道不了什么关节要害,都斩了。”
老冯回身进了林子。
廖三娘见小八子望向自己,目光中似有一丝畏惧,她开口问道:“怎么?怪我心狠?”
小八子摇摇头道:“人若不狠,难以立身,活着本就艰辛。”
廖三娘摸出一枚铜钱,拇指一弹,将铜钱远远弹出,问道:“你猜哪面朝上?是字、是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