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少年见过礼,分宾主坐定,张应宸命道童送上香茗――特意从临高运来的“黎母山乌龙茶”,奇异的茶香立刻就吸引住了少年人。
张应宸含笑问道:“正月里没有窗课吗?”
庄永龄等人立刻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说道:“先生是布置了读书和临帖的,都做完了,日头还早便出来逛逛。”
“那就好。”张应宸点头。端详着几位少年,其中二个正是庄谦的长子和次子庄遐龄和庄鹤龄,都在十多岁的年龄。
庄遐龄和庄鹤龄原本并不在这几个少年中,但是这次也跟着来了,看来自己上次的“毒化”计划是很成功的。心中不由窃喜。
几个少年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一个鼓起勇气问道:“张道长,今天我们听你讲道,和一般的全真、正一都不相同,莫非是先生自创的门户?”
这一问很是尖锐,张应宸面带微笑,道:“贫道出自神霄邹铁壁真人旁系,这道亦非贫道凭空自创,乃是多年来云游天下的一点悟来得。”
“这么说,真人是得道了?”
张应宸避而不答,只是高深莫测的一笑,缓缓道:“何谓得道,何谓有道者?”他站起身来,吟哦道:“观天地之理,格物致知,教化世人,此为得道,此为有道者。方技者流,知其术,而不知其所以然,此非得道,此非有道者。”
这番话很浅白,庄家几个少年都是报读诗书的,自然听得明白。庄谦点头道:“先生多次提到格物致知,上次借学生读的书也是格物之学。莫非这格物致知就是先生所谓的‘道’?”
张应宸点头:“正是。”
几个少年互相看了看,这种手法和他们平日里接触的知识体系差别太大了,无数的疑问在他们的脑海中盘旋,有心想盘根问底,又对张应宸的“神仙”身份颇为忌惮,而且他们家教甚严,对佛道之类一概是“存而不论”,怕问多了家里人知道了又不好。
张应宸见他们的表情,大约知道他们想些什么,心想我也现在不能说得太透彻了,不然非把你们和家长都吓跑了不可。好在手中又有新得利器。
他站起身来,招手道:“随我来。”
说着打开了书房里的一道门。几个少年互相看了一眼,便跟了进去。
门里,又是一个天地,这是一个实心院子,除了书房的门之外没有门可以进入。屋子里放着好几站大桌子,上面陈列的都是各式器具――实际都是张应宸用来教学用得模型和教具。其中特别是有七八种表现物理定理的教具,制造的尤其精细。这些都是他花了一番口舌才从临高争取到的。目前只配备了芳草地和济州岛的国民学校。连高雄都没有。
“这些器具,讲述的就是天地之理。”张应宸朗声说道。
少年心性最为好奇,眼见这屋子里有这许多精巧好玩的东西,几个人呼啦一下都分散开,各自围着感兴趣的教具模型端详起来。看不明白的,自然要请张应宸解说。
张应宸本不是理科生,但是D日之后为了传播他的新道教,很是通读了一番《十万个为什么》之类的科普书,解说这些不过是中学水平的物理定律自然不成问题。
他的科普当然起不到答疑解惑的作用,反而给这些少年心中留下了更多的疑问。这时候张应宸才亮出了他的“法宝”。
“这是《格物小识》的第二卷,”张应宸取出新送来的科普书,“你等可以先取去看。”
“多谢真人!”庄永龄等人大喜,原来那一本他们就已经以为是“奇书”了,几个人私相传阅,几乎都翻烂了,为此还几个人合作偷偷手抄了一本。
张应宸带着他们周游了一番,对模型逐一讲解,大伙听得都入迷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张应宸便留他们吃午饭。
一声吩咐,他的徒儿名叫明心的,摆上了四碟酱菜――都是天厨出品,其中一味是天厨济州分厂出得“寒食菜”,就是本时空的朝鲜泡菜,红彤彤的煞是好看。主食就是一大锅子救济干粮煮成的糊糊――里面加了些菜叶子。
“来来,没什么好吃的,不过这灾年荒月里,能吃上饱饭就是莫大的福气了。”张应宸笑道。这倒不是他故意要显得自己苦修,实在是这鲁南大地上眼下实在没什么精致的食物。大米白面都是稀罕之物,即使庄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平日里都很少食用,何况在这灾年里,更没地方去找细粮,把个腐道长饿得每晚上双眼放绿光,只好偷偷得啃一点办公厅特供的牛肉干之类的东西解馋。
几个少年眼见吃得甚是寒酸,不由心生敬佩――荒年荒月,庄家的伙食也很一般,但是比之于张道长就好得多了,起码蔬菜管够,偶然有些蛋类。饭食虽然多是杂粮,好歹还是小米、高粱之类的杂粮中的“细粮”,每隔几天也能搀和着吃些细粮。而张道长吃得却是不知道什么东西做得糊糊,吃到口中虽然味道还行,但是口感甚是粗粝,显然不是好粮食。
庄遐龄却知道这种糊糊就是道长从南方大量买来专门供难民吃得--给难民吃得东西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细粮,恐怕连小米高粱之类的东西都不是。这位道长在沂州可是号称“活纯阳”的“半仙”、“真人”,吃用却如此自薄,不由得对他又敬重了几分。
好在酱菜甚是可口――甚至可说美味,特别是那“寒食白菜”,辛辣之余,别有一股鲜美清爽的滋味,引得几个少年胃口大开,硬是多喝了几碗糊糊下去。
送走了几位庄家的少爷,张应宸回到了书房,边拿出几片苏打片吞咽下去,抵御着吃多了救济干粮之后胃里泛出的酸水,边考虑下初七讲道的时候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道童又来报:庄家有客拜。
“是哪一位?”张应宸心想新年里庄家的人来得倒是勤!原本想在初七打醮的时候一并和他们叙谈,现在既有人来,不妨先谈谈再说。
“是三爷。”
三爷就是庄贲,也是廪生。目前在庄家的许多事情:包括开始药铺,赈济百姓和与他合作办理“慈济堂”的事宜,很多都是他在主持奔走。张应宸对这位三爷的评价是“朴实能干,坚毅果决,不愧是乡间诗书之家出身的豪强。”
这位三爷对乡里的事务十分热心,张应宸办理慈济堂业务,收容流民的事情得到他的很大助力,
“快请。”
庄三爷是个中年人,中等身材,眉粗眼大,皮肤黝黑,手脚粗大,一看便是苦出身的汉子――大店庄家发家是从庄谦开始的,所以他的几位兄弟虽然后来先后进学,但是少时都吃过苦,种地做工出身。
大约正是少年时候的经历,使得庄谦等人对沂州的难民救济一直是不遗余力,当然,仅仅凭好心肠还办不成“荒政”――大灾之年如何赈济灾民,如何“救灾减灾”,在古代社会就是一门专门的学问,不但要有知识,还得能力出众,性格坚毅才行。
庄贲就是这样一个人,张应宸原以为在外运难民上他会有所阻碍,没想到对方并不阻拦,还提供了若干便利。
“背井离乡谋生固然可怜可哀,总比守在这里活活饿死、病死好。”庄贲有一次便这样说道。
庄家虽然联络本地缙绅大户,设法筹措粮食、药品,不遗余力的救灾。但是面对整个苏北、鲁南的大水,他们的努力仅仅是沧海一粟。来自官府和民间的一点施舍救济根本无法应对巨大的灾情。庄家没有聚宝盆,总不能无穷无尽的变出粮食金银来。无非是尽人力听天命,能活几个人算几个。
但凡粥厂,每日煮多少米都有定数的,领完了就只能等明天,运气不好饿死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在天灾面前,古代社会落后的生产力和组织力,其救灾的能力和效果都是非常有限的。而且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对于底层百姓来说,外流逃荒就是唯一的活路。
张应宸提出可以联络垦殖主将难民大批运往台湾垦荒之后,庄贲当即表示同意――难民远隔重洋去垦荒,不用说水土不服,旅途劳顿就会死亡一大批,但是好歹能让大多数人活下来,比在这里等死强多了。
减少一部分人,也给留下的人多一分生存的机会――只不过往日这种“减少”是用死亡作为代价的。现在张道长有了“移民开荒”的这条路,已然是莫大的幸事了。
“道长,王老爷回来了吗?”庄贲见过礼,好不客套的问起王瑞相的下落。
王瑞相就是张应宸所谓“台湾来得垦殖主”,他一口山东味的官话让庄家的几位爷们少了很多戒心。
王瑞相此时不在――他护送一批难民重新踏上了前往龙口的旧路,试探下这条道路是否可以被再次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