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音萦绕不绝,时远时近。
其声远时,似奏于天际。其声近时,似缭绕耳畔。
似有无形魔力,能化解人心怒怨,很多豫州兵卒,竟然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不自觉地将端着的刀戈,抱到怀中,放松了身子,纷纷选了舒服的姿势,闭起眼睛,享受着美妙乐曲对心灵的洗涤……
甚至李丰,似也感觉到,有无数细小清凉的水滴,正在浇灭心头怒火……
“啊……啊……”
心火熄灭,李丰反觉恐慌!
不好!
李丰身为将领,毕竟见多识广,更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邪门歪道!故弄玄虚!靡靡之音,乱我军心,休想!”
李丰再次端起大刀。
“准备!”
可是,李丰没有听到预想的应答声。
侧目观望,手下兵卒,无不摇头晃脑,做沉醉状……
“可恶!可恼啊!”
李丰企图用咆哮,打破五音营造的空灵之境;用怒吼,撕碎世外桃源的美景!
“准备!准备!”
李丰张牙舞爪,厉声咆哮终于有了效果。
“喝……”
身边的兵卒,仿佛惊醒于梦中,赶紧以兵器顿地,喝喊以助士气。
只是,五音之曲,清幽如兰,朦胧如画,豫州兵卒,流连其间,难以反转。虽睁开双眼,却目光迷离;虽发声喝喊,却有气无力。
“混账!混账!”
李丰怒不可遏!
“咔!”
大刀起处,一名仍沉迷于五音之中,用手脚打着拍子的兵卒,人头落地!
“啊……”
李丰以刀发令,以人头立威,豫州兵卒,终于醒转。
只是,这感觉,却有如从美梦转入噩梦,豫州兵卒,更加恐慌!
“准备!”
“喝!”
这一次,豫州兵卒的喝喊声,终于恢复了几分气势。
李丰手中的大刀,慢慢向上抬起……
……
“咚……咚……咚……”
鼓声,骤起!
“啊……”
刚刚提振些许气势的豫州兵卒,再次陷入极度的恐慌!
“咚咚咚……”
鼓声由缓转急!
不是催人奋进的督战之鼓,而是震撼心灵之音!
鼓声一起,谢玄双眸一亮!
紧握马槊的手臂,由紧张的僵直,转为自然的放松。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战意不减,信心倍增!
“啾啾啾……”
雀儿最是胆小,惊叫几声,似欲与鼓声抗争。
“咚……咚咚……”
鼓声不为所动,舒缓有序,直入人心!
“啾啾啾……”
雀儿挣扎无果,惊鸣几下,其声渐远,逃遁而走……
“咻咻咻……”
鸮鸟虽厉,却也无力抗争心灵之震撼。挣扎几下,渐渐消远……
“呦呦……呦呦……”
苍鹰不会轻易放弃属于自己的领空,也不会轻易放弃天空王者的尊严。
翱翔盘旋,呦鸣于天!
苍鹰乃猛禽之王,强横,难以将之驯服。
“咚……咚……咚……”
鼓声由急转缓,从对心灵的震撼,转为对身心的抚慰、按摩……
“呦……呦……”
苍鹰似有所悟、有所觉,骄傲地呦鸣两声,舒展双翅,云游而走……
天空,瞬间安静。
唯有那琴筝之音,不疾不徐,如山岳之不减,似流水之不断,你奏我和,怡然自得……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再变,越来越急,似要聚集满天风云,似要号令天下兵马!
“铮铮铮……”
鼓声有如号令,琴筝之声,随之变得急促,齐起相和!
“咚咚咚咚咚……”密不可数的鼓点,似泼下无尽雨滴,似撒下成兵之豆!
“咚!”
突然,鼓声骤停!
静谧!
虽是朗朗白日,却如深夜般静谧!
“铮……”
琴筝各拨一音,有如画地为界……
“铮……铮铮……铮铮铮……”
琴筝声再起,但这一次,琴筝不再相应相和,而是各成各曲。
虽然不见抚琴拨筝者,但乌衣巷外的“听众”们,却仿佛看到,在遥远的天际,有纶巾鹤氅,似神似仙者,从容自如,运筹帷幄。
在他们的脚下,空旷无垠的大地上,似有数不尽的兵马,滚滚而来。急缓有序,疏密有度,阵列有方。
“咚……咚……咚……”鼓声再起。
“铮……铮……铮……”琴筝齐奏。
数以亿万计的兵马,你进我退,你攻我守。战车滚滚,战马奔驰,枪戈耀眼,呐喊震天,展开一场震彻寰宇的大战!
“咚……咚……咚……”
鼓声,有如旁观者,亦如寰宇大战的仲裁,不疾不徐,不偏不倚,同时为两边的大军加油助威。
“铮……铮……铮……”
琴筝两股大军,进退有法,攻守有度,埋伏、迂回巧妙,虽有亿万之众,但秩序井然。
琴筝的每一个音符,都清晰可辩。正如在亿万大军混战中,纵跳奔突的一个个勇士。
而那鼓声,也是极尽章法。每一顿、每一倚、每一跳、每一吐、每一颤,无不与两军进退相和。
乌衣巷外的“听众”们,听得呆了,“看”得痴了,他们听的、“看”的,仿佛不是亿万大军生死搏杀的血腥之战,而是亘古未有的战争史诗!
这哪里是战斗!
简直是艺术!
这种战斗艺术,人类焉能企及?!
豫州兵卒,脸上渐露惭愧。和战争史诗相比,他们拿着刀枪,简直是对战争的亵渎!
“当……”
有的豫州兵卒,不自觉地,弃了手中的兵器。
“咣……”
更多的兵卒,主动将兵器抛弃。
李丰目睹,竟没发声制止。
他已被这无形的战争史诗所震撼、所征服!
虽然看不到抚琴拨筝的对手,但是,李丰能感觉到,弥漫于天的气势。藐视一切,不屑与敌的气势!
无形的对手,令他感到绝望。李丰的内心,终于崩溃了!
豫州兵斗志丧失殆尽,纷纷丢弃兵器,李丰看在眼里,却无心制止,也无力制止。
冷汗,顺着额角淌下。
李丰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哆嗦着,使劲拉扯着马缰。
坐下马也早已胆怯,得到主人的指示,立刻掉转马头,耷拉着软塌塌的鬃毛,低首屏息,颓然而走……
豫州兵,悄悄溜了……
不怪豫州兵胆怯,连谢玄,也被这有声无形的战争所震撼。
直到豫州兵走得不见了踪影,谢玄才回过神来。
所有人,仿佛做了一个梦。甚至没人注意到,琴筝和鼓声,是何时止歇的。
“吁……”
乌衣巷免遭劫难,谢玄长出一口气。
脸上有欢喜,又有疑惑。
“安石叔叔,姐姐,另外几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