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特,弗莱特。”往青石卡的上山途中,过了半山腰在经过那些因流水侵蚀形成的天然沟壑时,“老好人”突然小声叫住正神游天外的弗莱特。
“怎么了?”弗莱特正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暂时留在青石卡上,他不太相信阿拉西斯二世的“官方报告”,觉得夏季结束前禅达外城集市到码头都不算安全。
“那边的岩沟,看见了吗?你过去看看,无论有没有发现都别声张,装作去解手然后回来。”“老好人”赶上几步,右手搭上弗莱特的肩膀,继续前行的同时将他的视线带向左前方,小声吩咐完后便放开他朝队伍前面挤去。
“哎?”弗莱特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四处观望了一圈没见有什么不同寻常,便按照“老好人”的交代捂着肚子小跑向路边。
道路两侧因岩石错落形成不少沟壑,弗莱特还记得第一次来青石卡巡逻时就是斯塔罗斯带队,当时他还强调要注意这些易于藏人的地形。可此时蓝军的太过散漫让斯塔罗斯也有些灰心,觉得即便说了也没人听得进去,所以便忽略了这一点,既然没人听得进去又何必白费口舌呢?
“军士,到了山上真的有肉汤吗?”“老好人”追上队伍前面的斯塔罗斯,挤出一脸褶子的讨好笑容问道,他的话引来了旁边不少人的注意,几个耳朵尖的家伙瞬间围上来,眼睛发亮带着希冀的目光看向年轻的禅达警卫。
“放心吧,现在正值贸易旺季,卡拉克里亚东部的商队都在往禅达赶,正好沾他们的光,干肉汤肯定管够,要是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混到杯麦酒。”斯塔罗斯并没想太多,趁着“老好人”询问的机会顺带鼓舞下士气,围上来的人也正好遮挡了他的视线,等于为离开队伍的弗莱特形成掩护。斯塔罗斯这一手与望梅止渴类似,甭管关上情形怎样,先许出空头支票把人哄上去再说,只是除了围上来的几个干苦力的老实汉子,大多数人仍是慢慢悠悠的,这些市井底层厮混的滑头根本不为所动。
“嘿,我记得你,你是和那个黑发家伙一起的老农兵,还是我送你们两个去比尔那的。快跟我说说,德朗顿当时是怎么打倒那些佣兵的?”眼看招数不管用斯塔罗斯只好寻求其他办法,他发觉面前“老好人”很眼熟,回想了一瞬后记起了与对方的交集。知晓蓝军来历的斯塔罗斯并不在意“老好人”此时的保释囚徒身份,而是十分好奇那场与外地佣兵间的冲突细节,只是他自动将弗莱特与“老好人”归入到了武力低微的范围,以为死在婕西羊肉铺的那些佣兵都是被德朗顿放倒的。斯塔罗斯的本意是想借助新话题来调节气氛,与蓝军成员增加交流,建立初步的信任,但他很快就被“老好人”给带偏了。
“德朗顿?你是说那个怪脾气的壮汉?他可真是厉害,就像一头暴怒的棕熊,那些倒霉蛋在他面前没人能撑过一下……”斯塔罗斯的反应出乎“老好人”意料,结果却正中他下怀,一通闲扯便应付过去。
“哈哈,我就知道是这样,德朗顿可是杜喀拉斯的徒弟。杜喀拉斯,知道这个名字吗?他这一生在竞技场上从无败绩,卡拉迪亚比武连胜记录的保持者!”斯塔罗斯毕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自小生活在禅达这样相对和平安宁又充满自由氛围的贸易城邦,他为自己身为禅达人感到光荣,就连杜喀拉斯这样在大陆上名声显赫的竞技场传奇也被吸引到禅达常年停驻,这更是激发了他的自豪感。
有关德朗顿的话题在行进的蓝军队伍中引发了不少回应,这些乞丐、闲汉平时就以出卖小道消息为生,几乎所有人来人往的场所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富庶的贸易往促生了禅达不少娱乐行业,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都是他们潜在的上家。这些人看似穷困潦倒,吃了上顿没下顿,其实收入不比耕种或做工差,但也养成了他们好吃懒做的德行。口风严谨对这些心思活泛的家伙来说,几乎是不可能,一发现有插得进嘴的话题,他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七嘴八舌的活跃起来。
山路附近的沟壑其实就是溪流的岔道,每当雨水过多时,山泉便会漫出原本流经的地方。濒海临河的禅达恰好阴雨天气居多,而乱石岭上本就土壤稀薄,久而久之便沿着巨石间的裂隙冲刷出了这些岩沟。弗莱特按照“老好人”指示的方位,来到山道西侧的一处凹沟,没等他下到沟底便发觉了不对。附近裸露的岩石因为潮湿的缘故生满了苔藓,可他面前的这处却明显被抓掉了一大片,痕迹还非常新。看起来像是有人在此意外失足,情急之下用手抠抓可攀附的东西防止摔落,结果显而易见,那人带着湿滑的一把苔藓摔下了沟底。弗莱特先找出块坚固的岩石,小心翼翼的扒在沟边向下望去,却并没什么发现,这岩沟也就三、五米的样子,在他想来如果只是滑落下去应该问题不大,可能那人运气好,受伤不重当时就离开了。
心里这么想着的同时,弗莱特沿着岩沟的走向,准备顺着两边再大略看一下。禅达这两天天气还算不错,只是阴着没怎么飘雨,可山上却是湿气极重,他脚下是人字拖改装来的拖拉板,眼神又不太好使,踩在因雾气而湿漉漉的杂草上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仰倒后顺着坡度朝沟边滑去。慌乱中的弗莱特双手乱抓,好在他离岩沟边缘还有点距离,除了苔藓外有些杂草,这才让他逃过一劫。长出口气爬起来后,他心中暗骂“老好人”平白无故多事,正打算拍去蹭上的泥土时,却发现手上满是血水。
弗莱特迅速撸起袖子翻转手掌查看,却并没发现任何伤口,这是哪来的血?仔细在滑倒处附近查看后,他发现了一大片隐藏在草丛中的血迹,已被山间植被上凝结的水汽冲淡。结合之前发现的岩石苔藓上的抓痕,他已能确定摔下去这人运气有点衰,然后就此结束了查探返回队伍。血迹其实是伏路的海寇杀死从青石卡逃出之人时留下的,如果弗莱特循着血迹继续向西前行一段,就会发现被集中丢弃在另一处断沟里的几具尸体。可他并没有这种高警惕意识,也没什么在野外辨识、追寻踪迹的经验,他没有再扩大搜索范围,只是草草的看了一圈便急着追赶其他人,而且刚才那一摔也让他下意识的想赶紧离开这倒霉地方。
“怎……发现了什么?”趁着斯塔罗斯与其他人闲侃时,“老好人”在不经意间退到外围,放慢了脚步落在靠后的位置,没几分钟便看到弗莱特气喘吁吁的赶上来,他本想问怎么样,但通过同伴的表现,他尚不能完全确定的判断,此时已有了肯定的答案。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问题?”弗莱特弯着腰大口喘着,来到禅达的一个多月里,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但体力上却没多少长进,农兵缺乏油水的伙食跟不上他的消耗速度,他每天都是眼睛饿得发绿那种状态。回到山路上后,他朝着先前查探的沟壑看去,压根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所以对“老好人”的举动感到好奇。
“快告诉我你看到的,这很重要。”“老好人”面色变得凝重,语气也很严肃,不像是开玩笑,弗莱特的胸口瞬间感觉到紧绷。
“似乎有人在岩沟那里受了伤,留下片血迹,喏,我袖子上这些就是滑倒时沾上的。”弗莱特如实叙述了看到的所有情形,他紧张的看着“老好人”,生怕会从对方嘴里听到坏消息,可事情往往不如人愿。
“看,这是我刚才叫你去查探前发现的。”“老好人”摊开右手,掌心里是根普通样式的箭镞,没有丝毫锈迹还涂了油脂。
“这……”弗莱特觉得这说明不了什么,他觉得“老好人”有些过于紧张了。
“这确实没什么,可它被我掰断的箭杆上,箭羽却是大渡鸦的翅羽,箭矢落下之处的方向表明是从山上射来的,而青石卡、禅达乃至整个芮尔典都不会有这样的箭羽(因为文化习俗被视为不祥),是海寇。”“老好人”抢过话头,避开了弗莱特的打断,快速的说出了判断。
“农兵只是昨天没有上山巡逻,不过一天的时间,怎么可能从码头绕到山上?”弗莱特还是有些质疑。
“伯爵利用海寇作为夺取城邦议会手中兵权的借口,海寇显然也是利用这一点觊觎禅达的财富,发动袭击不会是临时的决定,而是筹谋已久的计划。”“老好人”的猜测虽未全中,但却应了如今的局面。
“你是说码头不过是佯动,山上还有一伙海寇!”弗莱特心中震惊万分,他满以为青石卡是个安全地带,没想到更加危险。
“这还只是猜测,但我们最好打起精神,等下如果情况不对……”“老好人”话没说完,便因为有人靠近打住,但其中的意思已很明显。
“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快点跟上来。”临到关前,斯塔罗斯开始查验人数,看到有人落在后面磨蹭,便赶过来询问,在发现是弗莱特后,催促了一声后便摇了摇头回转,因为河滩遇袭之前的几次巡逻他从来都是在后面垫底,却也没有开过小差,斯塔罗斯便没那么严了。
“你怎么不告诉他?”“老好人”答话将斯塔罗斯应付过去后,弗莱特对他隐瞒判断的举动感到疑惑。
“这只是猜测,斯塔罗斯不一定会信,即使他相信,也还是会去青石卡确认。你再看看眼前这群人,他们要是知道这事,恐怕立时就散伙了,斯塔罗斯很可能会逼着提前发现异常的我们一起去查探,那和去送死有什么分别?”“老好人”显然深谙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道理,他或许会有内疚,但他一个人的力量,又能改变什么呢,面对危险优先自保也是人之常理。
“老好人”的话让弗莱特无言以对,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因为相比眼前这些还不太熟悉的面孔,他也更在乎自己的安危。于是他选择了沉默,跟“老好人”故意落在队伍末尾,时刻准备着逃跑,人性中自私的一面在这一刻占据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