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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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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皇帝打了败仗的时候, 王悦正在自家的书房里和新进幕僚王有容喝着茶大眼瞪小眼, 谍报一进门, 送到王悦手上还没摸热乎,王导的召见就跟着到了。

“走!去看看。”王悦撂了东西,刷一下起身就走。

王敦兵临石头城门下,局势千钧一发之际出了件谁都没想到的事儿。

石头城守将周札反了。

周札主动开了城门迎接王敦入城, 王敦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入驻了石头城, 一洗城中各方势力。周札倒向王敦一事的细枝末节尚很模糊, 只知道的是,皇帝震怒,派多支队伍攻打被王敦。

朝廷败绩触目惊心。近十支兵马全部落败, 满朝文武竟是无一人能遏制王敦的嚣张气焰。反倒是跑到前线孤注一掷的元帝处境岌岌可危, 消息传回建康, 京师大震, 一国之君身陷囹圄, 中朝猛地动荡起来。

不怪收到消息的王导都愣了会儿,实在是王敦的动作太快了,从起兵到如今挟扼天子, 不过区区一月而已, 万骑奔袭, 江左烟尘大振,一月之间就搅得江东半壁江山地覆天翻,王家这位素来随心随欲的暴烈将军出手便是雷霆万钧, 将大晋王室的尊严踏了个粉碎。更没人想得到,皇族的兵力会弱到这地步,这些年江左大族对皇家的蚕食程度可见一斑。

王悦冲进书房见着王导的第一句话很直接。

“皇帝不能死!”

他猛地拍上王导的案,几乎是恶狠狠地甩下这么一句,“我无论你同王敦是如何商量谋划的,皇帝不能死!”

琅玡王家绝对不能做这乱臣贼子,当年王衍空谈葬送了西晋半壁江山至今仍为人诟病,如今王敦绝对不能做王衍第二,元帝一旦死了,东晋必然大乱,北方虎视眈眈的五胡若是此时趁虚而入,一旦神州陆沉,中原国祚毁于一夕之间,到那时,琅玡王家便是板上钉钉的卖国贼,这江左所有苟延残喘的西晋遗老,无论富贵贫贱,全是胡人马鞭下的亡国奴!当年愍怀二帝所受的羞辱难道都忘了吗?

王导看了会儿自家眼中全是戾气的长子,心中一沉,缓缓开口道:“皇帝永远是这大晋的皇帝,天下人的陛下。”

“那如今石头城是怎么一回事?王敦纵兵在石头城内大肆抄掠杀人,皇帝被困死石头城宫中,这怎么一回事?”王悦拧着眉,紧紧盯着王导。

王导顿了会儿才慢慢道:“周札反了。”

周札反了,出乎意料之外,想想又在情理之中,王敦此举清君侧,周札作为江左豪门义兴周氏的重要人物,实际一直是偏向王家的。王敦此人性子通脱,平生不拘小节,做事儿也很是随心所欲,周札反了局势实在太好,王敦一介武将,一时得意怕是杀心大盛。不过也不能剔除王敦趁乱想扳倒司马睿的心思,王敦自起兵起一直与王家有来往的书信近两日忽然断绝了,王敦如今的暴虐行径,在王导看来很有几分先斩后奏的意思。

怕只怕王敦对皇帝是真的动了杀心。

王导看了眼王悦,忽然开口道:“你亲自去一趟,如今形势复杂,我脱不开身,你亲自去趟石头城,瞧瞧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去?”

“嗯。”

王悦顿了片刻,刷一下转身往外走。

王家人无论心思是逆是正,但是做事风格大抵是如出一辙的,绝不拖泥带水。王家家风如此。

是夜,石头城。

军帐中,一个着白锦罗裳的女子正在案前抱着琵琶弹琴,修长十指轻轻拨弦,那女子眉目都生的很好,头发随意地拿一支玉簪松松垮垮地挽着,低眉样子温顺极了。

军帐外火光冲天,刀枪兵戈声与惨叫声不绝于耳,军帐内,美人,将军,满架雪色刀。

“换一支。”横卧在榻上闭目养神的将军忽然开口吩咐了一句。

貌美的军妓抬头看去,拨了下头发轻声问道:“将军想听什么曲子?”

“你随意。”王敦略显困倦地裹紧了战袍,打了个很不雅的哈欠,“待会儿我睡过去了,你若是觉得冷,就披上衣裳,这两天夜里风紧,你自己留意。”

宋袆看着翻了个身继续呼呼睡去的王敦,跪坐在席子上半晌,听着账外杀人放火声,她沉吟片刻,轻轻拨弄琵琶弦。

王敦翻来覆去半天困意有些散了,忽然支起胳膊看向宋袆,“咦,这什么调?”

“《行路难》,二十年前洛阳太守府里的目盲老乐师曾为诸位洛中朱衣弹过,一共三段,这一段唱的是人事悲辛……”

“换一首!”王敦很不解风月地打断了宋袆的话,皱了下眉。

宋袆静静望着那榻上的将军,良久轻轻道了一句,“是。”

军帐中琵琶声由轻柔转激烈,且越发嘹亮激荡,杀气翻腾。刚刚温柔调子里一直辗转反侧睡不着的王家将军在这金戈铁马的调子里反而心中安稳了,他摸了摸腰间的刀,青州的刀,杀过无数人的刀,渐渐有了睡意。

一片乐声中,军账外城墙下,杀红了眼的王家诸军拎着头颅仰头看向不远处的火光飞溅的宫城,笑得很是放肆狰狞,有人拿刀指了指那宫墙,大声喝了声,“知道吗?皇帝就在那儿!大晋的皇帝,他们瞧着咱们呢!”

这群东南六州将士的笑声爽朗极了。

王敦放手不管,任由手底下人烧杀抢掠,本来就火气盛的账下诸将更是肆无忌惮地杀人,他们杀城中守将,杀百姓,杀红了眼连百姓家的活狗都砍两刀,杀意大盛的豫州军人在这座建康城的门户城池里横枪游荡,所过之处几乎有如胡人马蹄践踏过。

王敦座下大将钱凤与琅玡王氏子弟王应支着枪立在马道上,昏暗夜色中,两人一身猩红血袍倒是很不扎眼,钱凤瞥了眼不悦皱眉的王含,讨好般笑道:“打进城起便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出何事了?”

王应搓着马缰,望着哀鸿遍野的石头城战场,眼神淡漠,良久,他才淡淡道了一句,“想杀周札,你觉着该如何?”

“周札可不能杀!可不能杀!”钱凤夸张笑道:“他替小将军你开了城门,大将军下令要留着他的!”

王应低头冷冷笑了声,恰好有一妇人抱着襁褓从一旁巷子里赤脚冲出来,周围将士一瞬间握紧了枪,“来者何人!”

钱凤尚未反应过来,旁边的王家这位小将军已然拔出了刀,悍然朝那尚未来得及求饶的妇女砍了过去。动作极快,下手极狠。

没了头的尸身摔在地上,头颅滚到了一旁巷子中,襁褓中猛地爆发出一阵响亮哭声。

王应走上去,抬脚就踩了上去,碾了两下,那婴儿哭声响了片刻后猛地没了动静。王应扭头看了眼一旁有些发怔的钱凤,皮笑肉不笑,“不能杀周札,杀些别的没紧要的人,你不拦着吧?”

钱凤也算是见过沙场上残肢乱飞场景的老将了,平生什么惨烈场景没见过,可看着眼前发生在片刻间血腥的事儿,他愣是怔了会儿,直到面前这位长相漂亮的王家小将军轻轻挑了下眉,他才忙开口笑着打圆场道:“小将军这……可以的,自然是可以的。”他点了下头,不打算得罪这位气头上的王家小祖宗。

王应在琅玡王家的地位相当的高,他是王敦兄长王含之子,由于王敦膝下无子,王应便过继到了王敦膝下,王应是王家嫡系血脉,又是个出身行伍的,身上还有军功,算得上是王家这一辈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王应听了钱凤的话,低低笑了下,慢条斯理地在钱凤身上擦了擦刀上的血,刀刃的寒意透过衣袍传到钱凤身上,这位王敦账下素来以手段酷虐出名的将军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却仍是望着王应不敢别开视线。

王应噗嗤笑了声,拎了刀转身往城中走,“我割的人头,算入战功吗?”

钱凤点点头,“算,当然算!”

“挺好。”王应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往巷中走,走了片刻,他忽然又回过头看向钱凤,“对了,我世叔帐中那女人你用过没?”

钱凤尚未作答,随即瞧见那样貌出众的王家小将军挑眉大笑道:“我用过,不怎么样!”

钱凤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了,却仍是笑道:“小将军说笑了。”

“跟你说了你又不信。”王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劲!”他拎着刀转身往巷内走,整个人懒洋洋的。

钱凤这辈子走南闯北,见识真的算广了,可瞧着不远处这位琅玡王家的小将军的背影,心中猛地一阵寒意上窜。他压低声音吩咐了一句,“跟着他,别教小将军出事。”

“是。”

那将士一句“是”话音未落,王应的刀已经慢慢架在了一个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孩身上,那衣衫残破的小孩蒙着头一直在那儿藏着,目睹了王应杀人的全程,感觉到刀刃擦着他的背,他压着哭腔,颤抖着身体低声一遍遍地喊着母亲。

王应摆了摆位置,笑了下,一刀朝着那小孩的背拦腰砍了下去,于此同时,一声嘹亮箭啸。

钱凤猛地警铃大作四处张望,道上马蹄声声有如雷鸣,手中兵刃被箭振开的王应与钱凤一起回头看去,二十多骑黑色烈马踏月而来,其中一人持弓猛地拽紧了缰绳,马双蹄腾空,大风中一声马嘶,披风的兜帽被掀开,为首马背上的年轻人一身朱衣,猩红如画。

钱凤一句“来者何人”硬生生憋在了喉咙里,他诧异地瞪大了眼。

“世子?”

王悦猛地勒马而立,黑色胡马扬起前蹄一个骤停,他扫了眼不远处的王应,眼神阴鸷。

王应好些年没见着这位本家的兄长了,打量了王悦大半天,迟疑道:“王长豫?”

“跪下!”冷冷的两个字掷地有声。

王应扫了眼地上被王悦一箭振开的刀,反应过来了,叙旧的心思是一点都没有的,他抬头看向王悦,渐渐冷了眸子,“王长豫你朝我放箭?”

“我让你跪下!”

王应这辈子也算是王家诸位叔伯捧心尖上宠起来的人,王家人护短,他那世叔王敦更是护短,这辈子还真没什么人敢这么挑衅他,他掂量了一下,无论是资历辈分还是在本家的分量,他貌似都不输面前这位王家出了名的纨绔。

掂量清楚了,王应负手而立,望着王悦笑开了。

“王长豫,王家军令,沙场之上,哪怕是个低等小卒,但凡身披战甲,不跪任何人!”见王悦没说话,王应笑着打量了几眼王悦身后的二十多骑,眼中轻蔑之意更盛。别说王悦了,就是王敦在这儿,但凡他还披着这一身战袍,他也不用屈膝朝任何人下跪。这就叫,军令如山。

钱凤在一旁看着这两位,冷汗生生浸透了衣裳,一位是王家当朝丞相的长子,一位是刚过继到王敦膝下的小将军,钱凤下意识攥紧了马缰,一时竟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连劝架都给忘了。不过他最诧异的是,王悦是什么时候跑这儿来的?

王悦放远了视线望了眼不远处烧杀抢掠的豫州兵马,想起沿路所见,他垂了下眸,而后慢慢看向面前吊儿郎当的王应与强装镇定的钱凤。

王应瞧出了王悦眼中的冷意,大咧咧摊手笑道:“世子,这可不是我与钱将军的主意,这是世叔的主意,你若是找人算账,到军营里对着世叔横去!你真敢去我敬你王长豫不辱王家家风!”

王悦望着王应,眼神静极了,忽然低声开口问道:“披着战甲不能下跪是吧?王应,是这道军令吧?”

“是又如何?”王应抱起手臂,懒洋洋应道。

王悦点点头,一字一句缓缓道:“军令如山。”

那一旁正斟酌着劝架的钱凤猛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那马踏清辉的王家世子,心中陡然一阵不安。

……刘隗刁协兵败,元帝被困城中,左右皆奔走逃窜,唯剩下两位追随他多年的侍中仍陪在他身边。元帝坐在石头城宫阶之上望着火光冲天的城池,手不住颤抖,良久,他缓缓抬手解开了戎衣,“去,将朝服拿过来。”他柔声吩咐那侍中,声音依旧温温吞吞的。

王敦尚在帐中浅眠,军妓宋袆揭开帐子走进来,低声唤了声,“大将军。”

王敦皱着眉不悦地睁开了条缝,“何事?”

“陛下到了。”

王敦有些没睡醒,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宋袆这话什么意思,哈哈笑了声,他看了眼宋袆,“你说我起还是不起?”

宋袆柔柔笑了下,“大将军,夜里寒气重,宋袆为大将军温了壶烧花酒,烫了点羊肉,大将军起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去去寒意,夜里睡得香。”

王敦噗嗤笑出了声,“还是你伶俐,成吧!”

等王悦处理完王应与钱凤的事儿急匆匆赶到王敦帐中时,天已然快亮了,一夜没睡的他直接揭开军帐就闯了进去,王敦亲卫盯着他的脸愣住了,连喊一声世子殿下都来不及。帐中分明还残留着有酒肉味,王悦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心里一咯噔,来迟了?王敦不是已经剁了司马睿做下酒菜吧?

王悦昨夜收拾了在他面前拽得二五八万的王应之后,先去的王宫,得知司马睿脱戎衣着朝服亲自出城去找了王敦后,当即马不停蹄往回赶。

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火急火燎上赶着送命的,司马睿这挑事儿的劲儿王悦真是服气!

就在王悦在军帐中找了一圈没找着人打算离开的时候,帐子忽然被人轻轻揭开了,王悦刷一下回头看去,逆着稀薄的晨光,一女子抱着琵琶,细细眉,淡淡妆,套了身小罗裳俏生生地立在那儿。

“宋袆?”王悦眼中的诧异毫不掩饰。

那女子似乎也愣住了,手中的琵琶应声而落,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她没敢去捡,而是立即回神低腰站在了一旁,“大将军,世子殿下到了。”

应声走进来一人,着黑色战袍,腰间配着一把黑色的刀,四十多岁的年纪,眉宇间全是倾轧多年沙场生出的悍然凶气,不怒自威,他站在军帐前,盯着帐中尚未离开被堵个正着的王悦,一愣,冷着脸看了半天,嘴角忽然裂出股笑意,“嘿!王长豫!”

王悦抬手,揉了下眉心松了口气,“伯父。”

“你怎么在这儿?这儿乱成一团你跑过来做什么!路上遇着什么事儿没?”王敦随即就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先扯着王悦坐下训了一顿,眼中急切之色毫不掩饰。

王悦忙一个劲儿道“没事!”“没事儿!”“真没事!”,好半天才将这位王家将军的急躁脾气顺好。

王敦盯着王悦瞧得很仔细,确认他的确没出什么事后把心放下了,大大咧咧骂道:“你若是出点什么事儿,你母亲还不得宰了我!王长豫你可多长长心!”

王悦用力地点点头,视线却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一旁拾起琵琶安静立着的宋袆。

王敦回头示意宋袆先出去,宋袆心领神会,王敦看着视线跟着宋袆走的王悦,忽然笑道:“瞧上她了?要不送你?我纳了她也不过几日而已。”

“不不不。”王悦忙摇头。

“哈,喜欢就同伯父说!害臊什么!”王敦猛地拍了下王悦的肩。

王悦有些哭笑不得,知道这事儿同王敦说不清,忙错开了话头,开门见山说了正事儿,“皇帝人呢?”

王敦盯着王悦的脸冷不丁没了声,忽然拧了下眉。

半晌,王敦才偏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王悦,缓缓吐了口气道:“你父亲教你来的?”

……

军帐外,宋袆正搂着一筐枯马草走向马厩。

王悦从王敦军帐中走出来,恰好撞见喂饱马往回走的宋袆,宋袆望着王悦微微一怔,下意识理了理鬓角的乱发,柔声道:“世子。”

她拢袖行了一礼。

王悦四下看了眼,“边走边说吧,我去趟宫里有些事儿。”

宋袆笑了下,屏了呼吸跟上去。刚走两步,王悦猛地回头瞧着她,“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我如今是王家世子,不再是当年并州杂号小卒了,你我在这军营就算横着走,又有谁敢说一句不是?”

宋袆抿唇半天,眼睛微微发红,点了点头。

王悦胸口莫名就一阵发酸,他硬生生忍住了情绪,回房牵了匹马出来,纵身上马的那一瞬间,他朝这位流落军营十多年的前朝女子伸出了手,“上来!”

宋袆忙摇头,低声道:“王家军纪,娼妓不上马背。不行的!”

王悦握着马缰,一字一句道:“这地界,我说了算!”

宋袆不敢逾距,被王悦带上马,刚出了军营,就坚持着一定要下来,这位原本在西晋富贵之家待过的女子平生谨言慎行,实在吃不消王悦这副张狂样子,王悦拗不过她,牵着马陪她慢慢往城中走,问她昨夜皇帝是不是来找过王敦。

“昨夜皇帝的确是见着大将军了,席间一番话……”宋袆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望向王悦,“皇帝问大将军,大将军若是当真想做皇帝,为何不早日同他说清楚,这江山原本就是王家打下的江山,大将军若是想当皇帝,同他说一句便是,他将皇位让出来,马上回去做他的琅玡王,问大将军何必要让百姓跟着受苦。”

“这是皇帝的原话?”

“嗯。”宋袆望了眼皱着眉的王悦,“这两日大将军纵容账下将士在城中大肆抄掠杀人,又连斩了几位城中守将,城中百姓死者十有五六,皇帝昨夜脱戎衣着朝服来找大将军,望他放过这城中无辜百姓,大将军……”

宋袆没接着说下去,王悦却能猜到个大概,王敦肯定二话不说就拒绝了,晋元帝风光时,王敦就没怎么把这位皇帝放在眼里,如今晋元帝落魄了,王敦更是肆无忌惮了。王敦那暴烈性子,加上晋元帝又个是窝囊的人,平素恩恩怨怨一大笔账算起来,皇家这回怕是真的颜面无存。

王悦皱着眉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宫城,在城中抄洗的兵马声音早已经听不见了,一夜过去,这城池烧得差不多,如今站在这儿,只闻依稀呜咽哭声随风传来。

王悦瞧见内城门几个王家侍卫护着一人走出来,那年轻人一身缟素,披麻戴孝,不紧不慢地走在寸草不生的夯实古道上,像是个前朝满腹诗书的读书人。

王有容。

“世子!”王有容眼睛微微一亮。

王悦拽了下马,停在了原地,“皇帝找着没?”

“已经安置好了。”王有容点了下头,风有些大,他紧了紧肩上的披风,盯着王悦问道:“接下来世子你打算怎么做?”

王悦沉吟了片刻,“王敦命皇帝召文武百官来石头城觐见,我没拦得住,消息昨夜已经传回建康了。”顿了片刻,他缓缓道:“看好皇帝,留意他的饮食起居,把我们带过来的二十多人全拨过去。”

王有容盯着王悦看了半天,问道:“这话谁的意思?”

“我的意思,怎么了?本世子的话不算数?”王悦懒懒望了眼王有容,眼中有若有若无的寒意。

王有容被王悦这一眼看得微微一顿。

王悦漫不经心地继续道:“王有容,天塌下来也砸不着你头上,我在这儿顶着呢!王应王含要我的命,他们有能耐就过来取,我坐这儿等着!你们这二十多人是我从王家带出来的,许多人幼年在内院同我一起长大,我看着大多眼熟,既然都冠了个王家姓氏,便是我王家的人,我是如何将你们从王家带出来的,过两日便如何带你们回去,但凡我若是能活着出这城门,你们一个也死不了,懂?”

王有容望了王悦许久,沉默片刻,点了下头。

“看好皇帝,别让他到处走动,真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王悦留下这一句,回头看向宋袆,声音一下子温和了许多,“没料到你会跟伯父一块儿来,这趟来得急忘记了,下回见面,给你带支新的绿竹笛子,你吹笛子好听。”

宋袆想了一会儿,点点头,眯眼笑了下。

王悦见宋袆点了头,这才牵着马转身往城中走,年轻的王家世子松松垮垮地拽着缰绳,腰背笔直而挺拔,一身朱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杀机很重。今天的风刮得有几分烈。

一身缟素的王有容望着那背影看了会儿,担忧地轻叹了口气,只是那眼中却是淡淡然的一片看不分明情绪,他忽然扭头瞧了眼一旁可称姿容国色天香的宋袆,换了副正经面容问道:“你是世子的红颜知己?”

宋袆差点没给呛着,低咳了两声道:“不算,不算!”

宋袆想,若是粗粗地算,她应该是世子他婶。

王有容望着容貌分明很对人胃口的宋袆,想想他家世子的风流名声,缓缓点了点头,一副了然于心不拆穿的样子,他收回视线,又想起昨夜路上撞见王应与钱凤的事儿,忍不住抬手抵了下眉心。心道从前只瞧出来王长豫这人硬气,没瞧出来王长豫这人竟是这么硬气啊!

好家伙,昨夜那位嚷嚷着王家袍泽誓不下跪的王家嫡系小将军,如今还浑身赤、裸奄奄一息地绑在城楼上示众呢!都吊了快一夜,怕都要断气了。王家世子发起脾气来那真是拦不住啊!当着一众人豫州刚杀人杀红了眼的将士的面,直接拿枪抵上了那位为王家立下汗马功劳的钱将军的咽喉,手都不带抖一下的,开口就直接命他收兵,一副不收兵要你的命的架势。

王有容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他就觉得王悦这人挺横的,也真是挺傻的。那些在场的豫州将士心里想些什么王有容几乎都能猜出来,他不信王悦不清楚。

但凡王敦军帐中的将士,谁不是东南沙场上刀尖舔血活下来的,人家的底气是杀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胡人才杀出来的,谁能服气这么个忽然冒出来的王家世子啊?他王长豫算什么东西,靠着祖上庇荫才混到今天,在那群豫州将士的眼中,王悦甚至还不如那位性子暴戾但是大过实仗杀过敌人的王家小将军王应!至少人家王应是个武将!正儿八经的将军!他王悦是什么东西?

不怪王敦账下的人这么蛮,吴地锐动难安,而东南六州的流民将士性子都很烈很野,这地方太苦了,北方一线之隔就是轰轰烈烈的南北战场,无数胡人异族虎视眈眈,不蛮不野的人活不下来,东南六州参差几十万户,谁家没死过人,谁家没披过缟素?那条东晋王朝赖以苟安的长江天险正是这群野蛮将士拿命守住的!

死绝了多少万户人家才练出这么一支剽悍军马,杀人是他们的活命的行当。

所以王悦一开始要多管闲事,挑这群彪悍人马的刺儿,王有容是拦着的,可惜没拦住,这位王家世子如今的脾气比他想的还要差。王有容叹了口气,觉得这差难当啊。王家世子为救城中百姓冲冠一怒,一下子将钱凤、王含、王应这三位王敦座下最炙手可热的将军都得罪了,接下来的几日怕是麻烦连连啊。

王有容很头疼。

另一方面。

城楼之上。

看上去很是没心没肺的王家世子一个人倚着面破旧旗子站着,俯视着脚下山河千关,眼神有些淡漠,渐渐地,却又有些飘忽。

他刚刚服了药,头疼欲裂的感觉散了些,意识却难免有片刻的昏昏沉沉,望着这脚下烟尘滚滚的石头城,他忽然记起数年前,也是这样的江山风景,就在这座城池之上,他拽着司马绍的手,立誓扬言要做他的将军,为他去挥师中原,去征战天下,那番话真是肺腑之言,一毫假意都没掺,就跟那时候的少年人心一样。真诚地让人热血沸腾。

豪言壮志尤在耳。

王悦的头猛地又疼了起来,一丝丝的抽疼,他几乎睁不开眼,甩了思绪,他眯眼远眺天光大盛的山海尽头,只见一轮红日腥丽无比。

看了半天,王悦磕了药混沌一片的脑海中忽然蹦出四个字。

“大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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