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来,“王悦,今天你要是这么走出去了,信不信明天你得爬着回静海?”
王悦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冷冷看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寒意。他到底是琅琊世子,上辈子建康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这一眼的气势瞬间压过了在场的所谓权贵子弟。满座噤声。他回头平静地往外走。
刚才开口的人叫宋竟,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竟然被王悦的眼神唬住了,心头邪火忽然蹿上来了。他被王悦给唬住了?
“给我拦住他。”宋竟猛地拍了下桌子,一群权贵子弟出门带了不少保镖,瞬间把王悦团团围住了。
王乐被这阵仗吓得不轻,她搂着王悦的脖子忍不住紧张地喊了声,“哥。”话一出口,已然带上了哭腔,也不知刚才是被怎么为难了才吓成这样。
“没事。”王悦轻轻拍了下她的背,扭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宋竟。
宋竟一听见那服务生喊王悦“哥”,忍不住笑了,“你是她哥?王悦,你还有个妹妹?来这儿做服务生的妹妹?”他似乎一下子来了兴致,朝着自家的保镖喊了声,“给我把门关上,我同他好好唠会儿。”
王悦掂量了一下形势,手紧了紧,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保镖,不是那些街头混混,而他还带着王乐,真打起来他也没什么全身而退的把握。眼见着门上了锁,他回头看向宋竟,“你想怎么样?”
宋家是北京城老牌权贵,宋竟虽然年纪不大,但骨子的狠厉却是完全继承了他父辈的痞性。他盯着王悦,半晌竟是轻轻笑了,“王悦,你我好歹同学一场,这服务生既然是你妹妹,我给你个面子,不为难她了。”他边说边拿起桌子上的酒,“这周末同学聚一块儿玩玩,我给了你面子,你不如也给我个面子,赏个脸坐下喝杯酒?”
“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下回吧。”王悦说着往门口走,却被保镖直接堵住了。
他身后宋竟盯着王悦那身宽松校服上的精致校徽,笑得很是渗人。“王悦,你以为你谁呢?”他这话说的低沉,威胁的意味很足。他平日里与王悦交情不深,只知道王悦原先成绩不错,家中有那么点势力,唯独性子有些软,后来家道中落,学校里几堆人有事没事儿往死里折腾他取乐,宋竟也撞见过那场景几次,只觉得那少年低着头拼命磕头求饶的样子有些败他的兴。
宋竟这人脾气怪,人越是像狗一样他越是提不起兴致,而王悦现在这模样挺对他胃口。他笑道:“王悦,过来,坐!”
王悦回过头,他隐隐觉得今天怕是没法善了。
其实宋竟也不是有如传言里的那种无法无天、喜好折磨人的二世祖,今天虽说是欺负了王乐,但也是瞧着她小小年纪当服务生起了点好奇心调弄了几下,真干点什么他倒不至于。他今天的戾气其实是被王悦挑起来的,他看不惯王悦那眼神,那语气,还有那张脸。
这眼神,你配吗?
宋竟当着王悦的面,把那高脚酒杯斟满了,然后覆手倾斜倒了一地。
“喝了它,今天我放你们走,王悦还有你那个什么服务生妹妹,谁喝都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对兄妹,他只等着王悦求他。
王乐彻底僵住了,她总以为权贵是富贵人生,要什么有什么,却从未真正尝过这种钱权压人的屈辱感。她紧紧抱着王悦一个字不出话来。
王悦却是抱着王乐差点失笑出声,这也算是侮辱?
建康的纨绔,那手段才是真的手段,他曾亲眼见过自己的叔父因为心情不佳,连斩了数位敬酒的歌姬,血溅当堂头颅滚地,满座衣冠贵胄无人敢发一言。滔天权势前,人命草芥,那才是真正的侮辱。
王悦唯一没想到的,是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被侮辱的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宋竟见王悦迟迟不动,一时也失了耐心,把酒杯随手一抛,“还愣着干什么,他不愿意喝,你们不会请他喝吗?”他扫了眼自家的保镖。
那保镖瞬间反应过来,伸手去抓王悦。王悦眼神一凛,报紧了王乐打算出手。
忽然角落里响起一道淡漠的声音,“王悦。”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宋竟浑身一僵,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他回头看去,角落里昏暗处走出来个少年,黑色短发一身简单打扮。
谢景。
宋竟的脸上难掩意外。
谢景越过人群,走到了王悦的面前,灯光流光溢彩,他清瘦地立着,周身萦绕着清冷的气质。
“伤好些了没?”谢景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盒药递了过去。
王悦盯着谢景,却只看见了面前人深不可测的平静眸子,他在谢景脸上看不出任何别的东西,顿了片刻,他伸手接过了那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了一句,“多谢。”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谢景双手插兜,平淡道:“明天上课别迟到。”
王悦没是能从谢景的脸上看出任何的异样情绪,落在别人的眼里却仿佛两人相识已久,良久王悦点点头,抱着王乐转身离去,在场没有一个人敢拦,王悦那么走了出去。
包厢里静悄悄的,谢景回头看向宋竟,那眼神清清冷冷。
宋竟的心一顿,迎着谢景的视线没退缩,却也只能撑到了这地步,自始至终他都没再说一个字。这圈子里,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宋竟这种看上去玩得极疯的人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
谢景插着兜,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等到谢景走出去后,宋竟才皱着眉冷冷问了一句,“谢景?他怎么在这儿?”他都好些年没见过谢家人了,若不是谢景那样貌着实是让人难忘,他刚怕是认不出来,想着宋竟背后竟忍不住冒上些许凉意。“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久,一个胖胖的男生嗫喏道:“我……我不知道。”那声音几乎低得听不清。
宋竟瞬间拧了眉喝道:“你不会说话了是吧?”
那胖子几乎都快哭了,他原先再不清楚这转校生的底细,此刻在宋竟的眼神下也懂了些,他怯懦道:“今天下午我写通知的时候,写的是请全班同学来聚聚。我没想到谢景也会到,我看他来了也只是坐在角落,没多留意。我真不知道。”
“别哭了。”宋竟一看他那副怂样心里火气更大了,“我说什么了,你哭个屁啊!”
那胖子哭得更厉害了,却丝毫不敢发出声音。宋竟呼了口气,觉得脑仁疼,他朝着另一个人问道:“谢景和王悦怎么扯到一块儿去的?”
“不,不知道啊。”那瘦子瑟缩道,“几天前,早上,上课的时候,那转校生还帮王悦出头来着。大家都看愣了。”
“我怎么不知道?”宋竟诧异道。
宋少,你那时候还躺宿舍楼里没醒呐。半晌那瘦子委婉道:“那是上午,第一节课。”
宋竟没说话,似乎陷入短暂的沉思,抬起头,他朝着自己的保镖说了声,“回去仔细让我哥查查王悦的资料。”那样子竟是沉稳异常。
那保镖点点头,应了下来。
这边出了门的王悦轻轻把王乐放了下来,小巷街道对着风口,王乐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她抬眼看着王悦,终于轻轻喊了声,“哥。”
王乐想说句对不起,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今天发生的事儿实在有些多。
王悦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了,回家吧。”
王乐红着眼,终于忍不住低低说了声,她也算是强硬的人,此刻难得这么服软,竟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睛,“学费,交不上了。”
王悦顿住了脚步,看向王乐。他与王乐之前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好,因着王乐的抵触和仇视,两兄妹之间基本没有接触,他没想到王乐的处境会这么糟糕。按道理来说,王家父母留给王乐的钱虽不多,但是学费和基本生活费应该是有保障。
“我……我把钱用没了。”王乐低着头没敢抬眼看王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青涩的年纪,周围人都打扮地漂漂亮亮的,王乐心中也忍不住发痒,谁不喜欢些好看的衣服首饰。一来二去,便没了节制,到最后钱也不知道扔去了哪儿。
王悦听她低声解释了一遍,没生气,反而是有些心疼。他想,若是琅琊王氏的嫡长女没早夭,依着他母亲曹淑的性子,怕是恨不得捧上满江东的珍宝珠玉给自己的女儿吧。
半晌,王悦低缓了声音道,“学费我来想办法吧。”
“哥,我想去静海。”王乐红了眼轻轻拽了下长兄的袖子,还在强撑着,那眼神真是倔强至极,“我真想去,你让我去吧。”
王悦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许久,他开口道:“静海我不去了,那边学费我明天试着能不能退一部分,先帮你把学费补上。”事实上王悦早想这么做了,静海那边的课程他跟不上,环境也不是很适应,最重要的是,王乐这个年纪太需要一个人陪着了,行差踏错她这一生毁了。
“哥。”王乐猛地抬眼看向王悦,“我……”
“不行,你不能去静海。”王悦声音漠然了下来,“想想你今天遇上的那群人,王乐,仔细想清楚。”
说完这一句,王悦没再说一个字。他不是没办法让王乐彻底死心,可真的看着王乐,他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该怎么劝王乐?他只要一看着王乐,他想起那些年建康城的狂放岁月,那些曾经卑微小心偷偷仰望着他的寒门子弟的脸忽然浮上心头。
两人在巷口站了不知多久,终于,王乐垂了头,“我们回去吧。”
王悦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家,逼仄的房间里充斥着各种混杂的劣质香水味,屋子里内内外外胡乱地堆着女孩子的衣服裙子,饶是王乐也忍不住咬了下唇,偷偷看了眼王悦,却发现王悦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怒气与厌恶,他只是对屋子里的脏乱有些诧异,却连问都没有开口多问一句。
“你早点休息。”王悦缓过神对王乐说了这么一声。